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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CPU疯狂运转
林家院内。
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粘稠得令人窒息。日光斜照,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如同地上爬行的鬼魅。
周黎生的目光,率先锁定了那个几乎要嵌进土墙里的“生物学父亲”——林田书。
与此同时,赵家小院。
赵如是临窗而立,正屏息静气,悬腕运笔,临摹着一本前人字帖。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香在静谧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突然,院门被“嘭”地撞开,林禾瘦小的身影闯了进来,扰了满室宁静。
小姑娘跑得满头大汗,眼里还噙着惊吓的泪水,一见到赵如是,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急急说道:“赵哥哥,奶和爷他们……他们要把阿姊卖给死人做媳妇。”
她用力抓住赵如是的衣袖,语无伦次却努力回忆着阿姊的嘱托:
“阿姊说她病成这样,再不敢耽误赵哥哥的前程。只要、只要你肯去,让她别走得太难看,今后以后绝不缠着你,一定清清静静地解除婚约。”
赵如是执笔的手一顿。
一滴浓墨猝然落在宣纸上,氤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活人,冥婚。
四个字在他心头滚过,带起一片森然寒意。他没有多问一句是否属实,林禾眼中的绝望,已足够说明一切。
“母亲,我去去就回。”
他搁笔,转身,从书案抓起那本已卷边的《大虞律疏》,对闻声出来的赵母留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出了门。
青衫卷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
周黎生已走到林田书面前,离得近了,那股混合了酒臭和尿骚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她掩下厌恶,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关切:
“父亲,”她看着林田书猛地一颤,语气愈发温顺,“您寒窗苦读十数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吗?”
林田书茫然惊恐地看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儿。
周黎生微微前倾,用气音剖开他最深的恐惧:
“您说,若是学政大人观风时听闻,他治下有个秀才,为偿赌债,将未断气的亲生女儿许配死人,行此禽兽不如之事。您猜,等待您的是荐牍,还是一纸革帖?”
“不…不会的,他们不会知道……”林田书嘴唇哆嗦,冷汗瞬间湿透内衫。
“不会?”周黎生轻轻重复,目光扫过院外围观的村民,“今日这盛况,人人皆是见证。父亲,读书人的名声,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家事?”
这威胁比刀架脖子更让林田书恐惧。功名,是他溺死前唯一的浮木。是他摆脱眼前这泥淖、实现毕生抱负唯一的指望。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到林老汉脚边。
“爹!爹!不能啊!我的前程、我的功名不能毁!这都是您和娘的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在外头用功苦读啊!”
林老汉被他摇得几乎散架,老脸羞愤得通红。
周黎生冷眼看着这幕丑剧,适时递上台阶,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体贴:“女儿知道,父亲这些时日一直在外‘求学’,对家中这些腌臜事,想必是…毫不知情。”
林家内部这盘沙,散了。
旋即,她转向脸色铁青的杜荣。
对林秀才有效的前程威胁,对树大根深、行事狠辣的杜家无用,必须换一副更猛、更烈的药,直击其要害。
一股赌徒般的决绝涌上心头,她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与其病弱外表极不相符的厉色:
“杜管事,您走南闯北,见识广博,难道不知仁德皇帝以仁孝治国,颁下律法严禁一切活人殉葬、陪葬之陋习吗?”
她不等杜荣反驳,步步紧逼:“今日之事,若不成,是你杜家受我林家蒙蔽欺骗,尚可说是苦主。可若成了——”
声音陡然转冷:“便是公然违逆圣意,明知故犯,行此朝廷明令禁止之事!杜家…担得起这干系吗?”
她在赌,赌这个时代有此律法,更赌对方不敢公然触碰这条高压线。
杜荣被她这帽子乱扣的攻势,噎得胸口发闷,却不得不承认,这死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歹毒刁钻得很,句句都往最要命的地方捅。
这顶“违逆圣意”、“对抗国法”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一个管事哪里担得起。
他死死拧着眉头,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小丫头片子,红口白牙就敢编排律法。凭据呢?拿出来瞧瞧!”
周黎生心下一沉。
凭据?她哪有什么凭据?她连如今是什么朝代,都是刚知道的。
冷汗滑落脊背,就在她搜肠刮肚,准备继续硬扛之时——
“杜管事若要凭据。”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
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嘈杂。
“赵某这里,有。”
只见赵如是逆光而立,一身半旧青衫,身形挺拔如孤松,自有一股清傲之气。他迈步而入,目光掠过那口红得刺目的棺木,最终定格在周黎生惨白如纸、却倔强挺直的背影上,眸色骤然一沉。
他径直穿过自动分开人群,无视所有或惊或疑的目光,在周黎生身侧半步处,稳稳站定。
没有多余的安抚,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所有投向她的恶意。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周黎生一直绷在悬崖边的神经,嗡地一声,松了一寸。
终于来了。
自她在那破旧木柜中发现那件刺目的红嫁衣起,便隐约猜到了林家的盘算。她穿来这鬼地方,睁眼见到的不是极品亲戚就是讨债流氓。
情急之下,唯一能抓住的,似乎只剩下林荞记忆中这桩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
林田书与赵父当年有着同窗之谊,两人同年考中秀才,一时意气风发,便给两家孩子定下娃娃亲。结果赵父早逝,只留下寡母孤儿,林家便渐渐与赵家断了往来。
原主林荞与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并无往来,周黎生无从知晓他的品性,是迂腐,是懦弱,还是尚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她只能从最现实人性的角度去赌,赌一个读书人最看重颜面,无法容忍自己的未婚妻被塞进别人家的棺材,沦为笑柄。
亦或者,赌他也想借此机会,彻底摆脱这桩婚约,求一个清白前程。
无论如何,他来了,这就够了。
她适时地垂下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侧脸,眼中瞬间逼出水光:“赵郎君。”
示弱,是最不需要成本的武器。
赵如是目光在她微颤的单薄肩头停留一瞬,随即转向面如死灰的林家父子,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荞娘是林家骨血,亦是我赵如是未过门的妻子。婚书尚在,三媒六聘之约未废。”
他顿了顿,目光淬寒:
“今日林家行此活人冥婚之事,视朝廷律法为何物?视人伦纲常为何物?”
“又视我赵如是——”
“为何物?”
一连三问,如同三记沉重的惊堂木,敲在林家父子心头。林老汉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林秀才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嘴里只会喃喃着“不是……我不知情……”,却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口。
杜荣见这突然闯入的年轻书生气势逼人,三言两语就镇住了林家父子,心里咯噔一下,厉声喝道:“哪儿来的穷酸小子?轮得到你在这儿放肆!”
赵如是这才缓缓转身,正面迎向杜荣那阴狠的目光,语气平稳却更显锋利:
“光天化日,抬棺入户,欲行朝廷明令禁止之活人冥婚。杜家乃城中富户,莫非不知——”
他举起手中书卷,声音清越:
“《大虞律·凶礼》有载,‘诸有生人陪葬、婚配死者,以谋杀论’这一条吗?”
一语既出,满院皆惊。
“谋杀”二字,如同惊雷,彻底劈散了所有虚伪的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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