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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这天晚三余大伟并没有来转教室,教室里一片哄乱,隔壁班主任时不时过来警告了一下,只是他们并不放在眼里。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了课之后,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
季年不着急,她等门口不挤了才走出去。
她去停车场骑车,她有种预感,她可能会遇到一个人。
果不其然,女生的直觉是很准的,就在她骑上车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了从厕所出来的周月。
不用想,肯定是去厕所抽烟的。
不过周月没有看见她,她低着头从厕所走出来,径直走向和季年相反的方向,季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莫名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的不稳定和周遭的威亚。
季年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她,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季年收回目光,骑着自行车出了停车场,回家。
她路过了周月打架时的那个小巷,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的小巷原本应该也是黑的,可是季年看到了一丝火光,她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她停了下来。
周月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点着烟,这烟火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不过她灭了,光不属于黑暗,这丝光反而会让她感到不安,灭了它,自己融入黑夜,心灵才会得到一丝慰藉。
季年停在巷口,她没有继续走,也没有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一声咳嗽,应该是被呛到了。
周月站了起来,往巷外走去,季年赶忙躲到旁边,不过周月还是看见了。
她说:“不用躲了,我看见了。”
季年出来,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周月没说话,季年心里越发愧疚。
大概是和自己有些像,季年情绪不好的时候,也喜欢在黑暗中隐藏自己,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才会得到一丝安心。
有时候,并不只有光可以让人安心,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也可以,因为黑暗足以藏匿一切。
周月拿出一把伞,递给季年:“你的伞,不好意思啊,拖到现在才还你。”
季年接过,那是一把折的仔细,却一看就是生疏手法的伞。
她抿了抿唇,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香肠。
这是她今上午回教室的时候,从兜里掏手机摸到的,猜测这应该是周月趁她在大会上睡觉时给她的。
“你吃吧,我不吃。”她把香肠递给她。
周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在笑:一根香肠还要专门来还一下。
周月笑完,把她的手推回去,道:“送你的就是送你的,哪有还回来的道理?行了,你走吧,别太晚回家。”
季年又把香肠放进兜里,说:“嗯。”
周月没再说话,越过她走了。
季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她渐行渐远,独自一人,越走越远。
周月并没有回家,因为她就是从家里被赶出来的。
她走在路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地方可去。
季年收回目光,蹬着自行车,往反方向行驶。
回到家后,季勇国已经睡下了,她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完,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饭发呆。
思绪飘到从前,飘到她被送到季勇国家的那天。
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癌症去世了。
其实刚开始发现病情的时候并不算多严重,只是因为当时家里没钱,治不起,于是越拖越严重。
父亲不甘看到母亲整天为了他奔波劳碌,也挣不上几个钱,不甘看到女儿整天没有笑脸,更不愿接受原本应该做家里顶梁柱的他躺在病床上痛苦着。于是他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对身体造成了最直接的影响。
那个时候季年还很小,她不懂什么是癌症,但是她懂什么叫没钱治疗,就是说没有钱,父亲的病治不好,治不好的话,父亲就不能从床上起来,也不会给她做竹蜻蜓了。所以季年也露不出什么真心的笑脸。
家里的气氛沉重,她听见母亲跟所有亲戚打电话,舔着个脸去借钱,得来的却全是冷眼与谩骂。
“前几年你们家欠老子的钱还没还,这会儿就又要借?!”
“我们家最近也很难过,拿不出钱来了,要不你去找找别人……”
“不借不借,再说,癌症治不好,借了钱也白搭,反而又添了几笔债……”
“我哪来的钱啊?你跟我借什么?我也劝你别借了,有这钱你早点准备准备后事吧……”
“……”
季年看着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却在父亲的病床前强颜欢笑,看着母亲整日奔波劳累,却在她面前把疲惫隐藏,摆出一副乐观笑脸,像以前一样的问她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季年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这么小的小孩子,记忆并不会很深刻,但这个,她不论隔了多久,都能回忆起当时全家的无力与凝重。
终于有一天,母亲说要带她去游乐园,季年高兴了半天,那个时候她还以为爸爸的病治好了,他们家又回到了从前一样的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次去游乐园,是母亲给她的最后宠爱,也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
母亲陪她在游乐园玩了很多项目,除却一些特别刺激的没玩。
然后,母亲说:“年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季年说好。
母亲就把她带到季勇国家里去了,她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年年,你先在这个叔叔家住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妈妈来接你好不好?”
季年很听话,她道:“好。”
母亲又替她整理了整理头发和衣服,最后抱了抱她,说:“再见,年年。”
季年说:“再见,妈妈,早点来。”
母亲没有答话,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来的。
母亲把季年的手递到季勇国手里,说:“我走了。”
季年抬头看那个人。
那是一张慈祥和蔼的年轻面孔,不同于现在的苍白病态。
季勇国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季年对他有印象,每年过年去走亲戚的时候总会在他家吃一顿午饭,季勇国也会给她塞一个红包。
妈妈走了之后,季勇国把她领进家,给她介绍了季成哥哥和季蓉姐姐,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只是季蓉看不惯她,觉得她是来插足这个家庭的坏人。
长大点,就变成明面上说她,她成绩比她好,就要说是抄来的,她会主动帮季勇国洗碗,就说是巴结讨好。
季年也不在乎,因为她也觉得在这个家,她本来就是个外人,不管季勇国再怎么对她好,她都没办法真正融入进去,毕竟寄人篱下就是寄人篱下,添了麻烦就是添了麻烦。
她就这样满怀愧疚,又如坐针毡地活了十几年。
季勇国给她做过一个竹蜻蜓,现在还摆在她的床边桌子上。
季年扭头看了看那个竹蜻蜓,它已经老旧得不能再飞了,失去了飞翔能力的它,被季年插在老旧的笔筒中,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光。
……
职高旁边是菜市场,菜市场旁边是四中,副校长总是异想天开地站在国旗台前讲说:“咱们一定要努力,再努力,总有一天,我相信,我们会超过旁边那个学校。”
这番自信发言让职高所有人嗤之以鼻。
超过四中是想都别想,超过菜市场倒是绰绰有余。
周月站在下面,太阳正暴晒着,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头前遮太阳,这一举动在所有站军姿的学生们中间尤为明显,石总教官马上就发现了她。
“那位同学,请把手放下来,大家都晒着呢啊。”
周月默默翻了个白眼,放下了手。
站在她旁边的程杨偷偷笑了一声,在接收到周月的眼神后,立马敛起表情,站的比谁都端正。
副校长依旧在自信发言:“咱们职高,从成立以来,就有不少辉煌的成就,前几届毕业的学生啊,考上本科的,很不少。”
不少是假话,其实职高往年考上本科大学的,平均每届两个学生,毫不夸张地说,在职高,是没有考上本科的希望的。
副校长这番讲话是专门讲给高一新生听的。
季年显然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她很容易出汗,稍微热一点就会出,现在太阳还很大,她站着军姿,额角涔出来了些汗,顺着下颚流到衣服里。
职高所谓的军事化管理,是在新校长上任之后才实行的。
这个校长是在周月刚上高一的时候上任的,是从四中调过来的校长,把教育四中的那套方法用在了职高上。
由于新校长的脸很方,发型很方,甚至姓方,长得也比较矮小,所以大家在私底下戏谑地喊他“方孩”。
方孩不会在每周的二节课后在上面讲话,只有像新生仪式那样重要的场合才会出现讲话,一般像这种场合,都是副校长讲话。
方孩用在职高当中的四中方法,对于职高的学生来说,完全就是魔鬼形式。但是职高里的人,怎么会轻易屈服,他们都是叛逆的。
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方孩定了很多规矩。
违纪的话要处分,迟发毕业证,每个星期一都会抓上个星期的“典范”来国旗台前通念检讨,对其进行通报批评,每个星期一站在国旗台上的学生都很多,挤不下,于是剩下站不上来的学生就站在教学楼楼梯上,那场景不是一般的壮观。久而久之,学生们渐渐安分了下来,星期一上国旗台前的同学也越来越少。
虽然还有几个不怕处分的人,但是也只有几个了。
军事化管理主要用在学生宿舍,要求被子叠成方块儿状,床单铺平到没有一丝褶皱,床上不能有除被褥以外的任何东西。暖壶和洗漱用品的摆放也得严格按照上面规定的来摆,桌子上不能摆放任何东西,地面不能出现一根头发,窗帘必须系起来,离开宿舍的时候必须打开窗户。冬天暖气片上可以搭袜子,但是早上起来必须收了,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如果有一处不合格的地方,教官自会实行处罚。
有同学称这样的宿舍为“停尸房”。
也有同学产生这样的疑惑:“想知道,这样对学习有什么好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带手机,查到的要缴收,第一次查到,一个学期之后给,第二次,那就是毕业以后再给了。
但是没人听,所有人都带着手机,也不会被查到,因为他们有的是方法藏。
周月有幸体验过半个学期的“魔鬼生活”,因为她的母亲不愿意见到她,她就来住宿了,本以为会轻松许多,但是仅仅半个学期,她这种不肯服从的人就受不了了。
不光她,有好多住宿的学生都受不了这种生活,于是学校出现了一次集体走读。但是他们为什么住校呢,当然是因为家离学校远,或者有其他原因,所以该住还得住。
教官们可不会因为他们的反抗行为而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反倒因为这一行为而更加惩罚性地严格了。
周月的家离学校不算远,她忍不了学校住宿的生活,所以就算回家要接受母亲的唾沫攻击也不愿意住宿了,骂就骂吧,全当放屁好了。
好不容易讲完话,终于可以离开太阳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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