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的初恋

　　语气平静无异，方明轩却听得尴尬。

　　当事人完全呆滞，嗯？她什么时候落下了衣服在他这儿？

　　明明看着路，邵淮却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立即解答她的疑惑，“你看看座位后面”。

　　将信将疑地转过身，秧影之仔细查看后座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

　　没有啊。

　　“姐姐，在这里！”

　　玲珑率先看到了，夹在后备箱装着野餐食物的收纳箱中间的灰色纸袋，她拿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件全新的厚实女士毛衣，勾的是当地特有的蝴蝶长寿花图案，“毛衣诶，我也有一件这个花的。”

　　秧影之一脸懵接过来，看向邵淮，刚说“这衣服是..”

　　就被他截住，“你昨天买了落在我这了”。

　　摸着毛衣的袖子，感受它的毛绒质地，秧影之心里困惑，但没说话，她昨天没有买衣服呀？他为什么那么说？

　　难道是，弟弟想送她衣服却不好意思，故意那么说的？！

　　透过驾驶室中间的后视镜，俩人视线短暂相碰，又不约而同快速扭过头去。

　　方明轩隐隐察觉车内的“暗流”互动，为秧影之解释道：“这个花纹，在当地好像是送给小孩儿的礼物上会绣的，代表着爱护和祝愿，很漂亮”。

　　秧影之：“是吗，你怎么知道这个？”

　　“昨天听导游说的。”

　　“嗯嗯，是这个意思的，在安屏长大的孩子，基本都会有一件儿这样的”，玲珑附和道，又说：“姐姐把毛衣穿里面，晚上应该就不冷了”。

　　秧影之点点头，把掀开的毛衣重新叠好，放在膝盖上，也不再纠结弟弟的意思了，和玲珑靠在一起研究小游戏。

　　前面两个男人，一路上从安屏的民俗到西南的饮食习惯，又到彼此去过的名山大川，全程聊得热切，丝毫看不出上车后的那一丝窘迫。

　　...

　　中午，一行人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河湾停了下来，准备野餐。

　　小鱼拉着林峰去溪边拍照，邵淮和方明轩将折叠桌椅都搬下来，女士们一一将食物打开，点着了便携小灶，开始煎制早上准备好的肉排。

　　水果、饭卷、薄饼都是现成就能吃的，但野餐总要有点热乎乎的才更有滋味。厨艺小能手雪莉一下场，肉排中的油脂与辛香料相互作用产生的香味，瞬间盈满了河湾。

　　雪山融水汇集而成的溪流，清澈见底，淌过岩石落差处，发出潺潺动听的水声；两岸遍是常年被水流打磨至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地的宝玉。

　　秧影之早上吃得少，还没到地方就饿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说，忍了好长一段路。现在能吃东西了，她便捧着一个大饭卷蹲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还不忘照顾玲珑，给她拿爱吃的肉干。

　　“雪莉姐，你厨艺那么好，是特地去学过的吗？”林慧慧一边把一次性盘子取出来，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边问。

　　“是呀，和我前夫谈恋爱的时候，想着结婚后做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职太太，特地去报了厨艺班”，雪莉将锅里的肉排用剪刀剪成小条，面色从容，仿佛说的只是昨天吃了什么的小事。

　　“前夫？雪莉姐，你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大呀”，方明轩确定东西都搬下来了，便过来站在一旁搭话。

　　“嗯嗯”，林慧慧附和着：“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

　　“年纪小吧，我20就和他结婚了，那会儿年轻、懵懂，一股脑就扎进婚姻里了。自己又一身毛病，天天吵架，等回过神来，就剩离婚一条路了。”

　　“是那男的不懂珍惜，看不见你的好”，邵淮从车上拿了一瓶气泡饮料过来，开了分着给大家倒上。

　　秧影之小声提醒：“没酒精吧，一会儿还开车呢”。

　　“没有，纯饮料”，答完，便递给她一杯，顺势坐在她旁边。

　　“我觉得邵淮说得对，肯定是那男的不行，雪莉姐温柔漂亮，还特地为了他去学厨艺，做全职太太，这得多爱呀”，林慧慧捏着杯子，替她愤愤不平。

　　背着日光，雪莉喝了一口饮料，浅笑着说：“婚姻里，没有绝对的谁好谁不好，当年离婚的时候，我是恨死他了，还在心里咒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再婚。可现在想起他，完全没有感觉，还会希望他过得好吧，毕竟他是我选择过的人，他过得惨岂不是说明我当年眼光太差了”。

　　方明轩：“你就是离婚后，才来安屏开客栈的吧”。

　　“对，离婚了也还要生活嘛，我毕业就结婚，没有进过职场，完全没有工作经验。找工作处处碰壁，又受不了那种环境束缚，干脆就自己做点小本买卖了。”

　　“我倒是很羡慕雪莉姐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谁也碍不着”，安静了半晌的秧影之，说。

　　“嗯嗯，我同意”，专心致志吃着肉干的玲珑也跟着说：“阿爸就经常让我和莉姐学习，让我以后也去开铺子，自己做老板，想开业就开业，想去玩就玩，多好呀”。

　　嘴里塞满了食物，两颊圆鼓鼓的，说话时含糊不清的音调像是某个动画片的卡通人物，可爱中透着滑稽，再加上她说的明显不经世事的话，一众人都被她逗笑了。

　　林慧慧帮忙盛起锅里已经熟透的肉，包着生菜试了一块，“我们昨天还聊呢，如果40岁前能退休来安屏养老，那简直就是完美人生了吧”。

　　“哇塞，好香啊！”

　　在上游拍完美照回来，小鱼半道儿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发出惊叹。

　　雪莉招呼着：“快来尝尝，再慢一步回来，这群虎视眈眈的人盯上了，可就没你们的份了”。

　　俩人答应着小跑过来，林峰用叉子叉起一块刚出锅的五花肉，送到女朋友嘴里，也给自己来了一块。

　　给出评价：“这比前天晚上那场烧烤还绝呀，大师级水平！”

　　“我们已经吃了两锅了，味道和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不相上下”，方明轩一手饮料一手烤肉，满足地说。

　　轮流被夸手艺，雪莉挂着笑就没放下来，看着小鱼因小跑而红扑扑的脸颊问：“上面怎么样？”

　　“超漂亮的！”小鱼赶忙拿出自己的相机展示里面的照片：“安屏的风景太美了，我们在前面溪边发现一棵叶子黄了一半的树，在那拍，出片率高，随便瞎拍都好看的”。

　　几人围着看照片，个个都表示赞同，好看。

　　林峰心里得意：“那也是我拍照技术好呀”。

　　小鱼无声斜他一眼，情侣间的娇嗔展露无遗。

　　“过去远不远？”伸长了脖子看着小鱼的相机，秧影之也对那里有点好奇了。

　　“不远，就走个两三分钟吧，而且前面有个小瀑布也很漂亮。”

　　站起身，秧影之手里拿着刚刚剥好的橘子，说：“你们先吃着，我也上去看看”。

　　方明轩紧着接话：“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她走出两米，邵淮就过来了：“别等下找不到路回来，一起去”，秧影之拒绝的话堵在喉咙，没有出口的机会。

　　嗯，去就去吧。

　　...

　　沿着溪水而上，果然几百米的距离就藏着一棵染上了秋色的树。因为旁边的树木太高，把它遮了个严严实实，不走近了还真发现不了。

　　叶子分叉为五角，看着像枫叶却又比枫叶大了一倍不止，从边缘开始慢慢变黄，中间的绿色纹路尚未被秋意浸染，远远地看像是印象派的油画背景，温柔又暗藏生机与衰落的搏击。

　　俩人并肩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河湾风景。

　　手里握了半天的橘子，秧影之这才想起来要吃，掰开一瓣正想放嘴里，又想着应该问问身边的人吧，便张开手把更多的那部分递到他面前：“吃吗？”

　　邵淮的视线从她手里连白丝都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慢慢移到她黑白分明、荡着水波的眸子，并没有马上接话。

　　秧影之将一瓣橘子含进嘴里，边咀嚼边回应他的目光，眼里带着笑意：“不酸，很甜”。

　　她的话似有蛊惑性，邵淮不受控制地伸手掰看一半小的，径直吃了下去，可没两秒五官就皱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秧影之使坏的笑声响起。

　　邵淮难得地一脸委屈地看着她，知道自己被恶搞了，吐也不行，只得强行咽下那一口酸比柠檬的橘子。

　　“你演技还挺好，那么酸，一点表情也没有”，语气都是埋怨。

　　秧影之笑得更加张扬：“不是演技好，我是真觉得挺好吃的”。

　　看着她手里剩下的橘子瓣，喉咙还一阵阵泛着酸，邵淮有些难以置信：“这么酸，你都爱吃，怎么喝酒还要甜的？”

　　“那不一样，酸有酸的好，甜有甜的妙，不同的东西都有它本来的滋味，要是只爱一个味道，那人生也太单调了点吧。”

　　说完，她便一瓣一瓣几口解决了手里的橘子，脸上笑吟吟的，像小孩吃糖一般。如果不是刚刚见识了它的味道，邵淮一定会被以为这是甜的。

　　秧影之转身走到溪边，把手放进冰凉的溪水里，任由水流带走手中的黏腻。冲了一会儿，便屈着手掌浮水，将极近透明的溪水泼向半空中，淅淅沥沥又看它落入溪里，流向远方。

　　“诶，你为什么来安屏呀？”

　　邵淮走近，在她身侧停住，居高临下看着她反问：“你又为什么来安屏？”

　　秧影之要被他气笑了，自己提问他不答，反倒问自己，她在心里自我安慰，不要和弟弟一般见识。

　　“安屏自由啊，在这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会限制我，想做的事尽情去做，连上天都会更眷顾我一些”，她歪头看向邵淮，“我说完了，那你呢？”

　　“和你一样的理由。”

　　“不是吧，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说了跟没说一样！”秧影之快速站起身，眼里带着薄怒直瞪着他。

　　“你不相信？”

　　她没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信才怪呢。

　　“真的”，邵淮在河滩上找到一块扁扁的石头，侧着身右手一甩，石头就擦着水面漂了好几个水花，才缓缓没入水中。

　　“以前我的工作就是面对形形色色的甲方，不停地被人挑刺，不停地被人挑拣，后来我忍不了、也不想忍了，就来安屏了，这不就是为自由来的吗。”

　　秧影之思索：“那还挺巧，我的工作也是面对无数难搞甲方，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啊，你自由了，我还没呢”。

　　她的注意力停留在刚刚邵淮打的一个漂亮的水漂，蠢蠢欲动也想找块石头试试，

　　瞬间明白她的举动，邵淮将手里一块适合打水漂的石头递给她：“我们现在站在一起，你却说自己不自由？”

　　咚

　　一声清脆响起，秧影之抛出的石子径直落入了水中，没有惊起多少水花。

　　“你看，同一个位置，水漂的差距都能那么大，更何况是人呢。你的长期自由，固定职业，稳定收入，还长得那么嫩，已经打败这世上九成的人了，包括我。”

　　邵淮不以为然，无声微笑，又给了她一块石头，“外貌没什么可比的，但其他的事只要你想做，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得到的时间长短的问题”。

　　捏着石头，秧影之没有着急丢出去，而是逆着光直直地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如果要做，肯定要选耗时短、见效最快的方法咯”。

　　“确定了，当然是越快越好”，邵淮点头。

　　“那我觉得，做你女朋友就是最快的路呀，要不要考虑一下？”秧影之咧着唇，眼里精光闪烁。

　　邵淮讶异，怔愣了片刻，扬起修长的手臂，划出优美的弧线，将手里最后一块石子抛了出去。

　　石头在水面惊起层层涟漪，最后深水中左右摇摆，慢慢沉入溪底。

　　“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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