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公无渡河
我仿佛看到了一场寂寞而凄清的火灾,四角垂下的霾霾细雨却是透明的琳琅,高空呼啸的铅灰色的狂风被重重扯落徒增火势,成片的建筑坍塌,裸露出被屋檐庇护的水井。
水井乃是大地对世间的冷眼,有人这样说。
取水的井绳和木制的辘轳被大火与天灾的袭击摧残,汲水的器具坠入井下,泛不起声势浩大的回音。幽幽的水色潜伏在那深穴之中,对四周泛滥的哭嚎惨叫无动于衷,只用寂然的冷眼凝视卷着灰云的天空,任凭乱石碎瓦绊倒年幼的孩子。
我看见了那个孩子。
此刻我是在未来中流淌的时间,弯弯曲曲如一条黑暗中不浮现在地表的河流。被火焰灼烧的空气是那么的潮湿、悱恻,如疼进骨髓里的风湿,我寄居在嘶鸣的风箱里,碎了满地的粗糙玻璃倒映我的眼睛,灾难仿佛是悬挂在蜘蛛吐出的梦中,但我确实是看见了那个孩子。
瘦落的小巷,嶙峋的月亮,他身后是昏昏沉沉的绝望的日落,他眼中倒映着一份久久的望月人的孤独,他伤痕累累,踉踉跄跄,伏倒在井旁拼命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看不见的怪物发出的声响。泪水从他圆润的瞳孔溢出,落入那大地对世间的冷眼,落入井中不存在的月亮。
他哭泣着落入他看不见的月亮,体积庞大的咒灵追着他的身影往井中探,他没来得及见他的月亮,咒灵扭曲的触手那么恶心又那么长,抓住猎物后歇斯底里地疯笑,用力将他的身体扯成了两半,而后是血肉与骨骼,撕心裂肺地呐喊,被搅碎的井水混浊了血沫,尖叫着溅上了天上的月亮。
混乱的、呜咽的狂风吹起簇簇的枝叶,树干在怪风中抽搐般狂舞着,我知道我在寻觅着什么,我寻觅的那个人仍在温和地笑,四周的咒灵暴乱哀鸿遍野,黏稠的赤色浸染天角,他在混乱的正中心将瘦小的双生子护在怀里轻声安慰,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姑娘如同终于归巢。一只巨大的蝠鲼乐此不疲地扫翻屋顶上的瓦片,我曾见过他乘那只蝠鲼与同伴尽情欢笑,身下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海洋,他们一齐嘲笑海上惊慌失措的白色海鸟。
混乱的场景如曲面玻璃般扭曲变形,我恍惚间归于旧宅长长的檐廊,身量早已比我高上许多的后辈散发坐在廊沿,孤身一人就着月光自斟自酌,身后半开的纸拉门源源不断漫出鲜血,朦胧的月光照下,残损的尸体如同被暴力砸烂的树木。
我端详那具尸体,那苍白的左手有一颗细细小小的痣,初中时代的记忆总是有太多郁郁葱葱的蝉鸣,那日开玩笑地用塔罗牌占卜命运,抽出三张不详,尔后我又伸出左手一本正经说要让夏油君给我看手相。他无奈地摩挲着我掌心的脉络,纤长的掌纹一路往下蔓延,在掌根处有一枚小小的痣。
“这是什么意思?”我笑着问。
“长命百岁。”他答,又摇摇头,朝我笑,“要长命百岁啊,前辈。”
我的母亲祈祷着我要平安喜乐,无灾无难度过此生,可世上有那么多的河流,我到底没办法无动于衷,月光照得世间像一朵昙花,午夜开的花朵,朝阳就要谢了,妈妈,我有我要渡的河流。
我提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盅酒,抬眸对夏油君笑笑,白瓷方盅里梅酒的味道淡薄,怕是没到时候,仅酿了一半就这样被我们分了。酒精含量低得使我醉不成,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断断续续的话,但到底是困倦,我该醒了,就打了个哈欠,低低喊了他一声杰。
我要渡你。
·
在一场幻境中睡去后我又在现实中睁开眼睛,医院天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天色,室内是一片模糊的昏暗,久睡给喉咙带来强烈的干涩,我眯着眼睛看放在一边的仪器,显示屏上反反复复跳跃着数字,很倦然。
外面有脚步声,在医院里刻意放轻的步伐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我循声看向旋开门柄走进来的人,头发被扎起的女孩子看起来是来给我换点滴的,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是叫春日奈,之前在萬世極樂遇到的女孩子,想要我和夏油君的联系方式,却撺掇和子与我们搭话。
她看到我醒了,略有些吃惊,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给我接了一杯温水,扶我坐起来用水微微沾了唇,又给我递了一支吸管。片刻后一切都忙碌停当,她确定胶管里匀速滴落的药水符合规定后制止我继续喝水,把水杯放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
“我去叫医生过来。”她言简意赅道,眉目间却有着一点对我的不悦。
我想应声,但是喉咙一时发不出声音,控制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疼得厉害。
“我想再喝一点水。”我说。
“现在不行,刚醒来不能喝这么多,这是规定,刚才已经将近半杯,不可以再喝了。”
她说完很急匆匆地出门去,我也只好等医生过来,手机不知道放在哪里,没办法报平安更是无聊,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帘看,发现窗帘印着的是莲纹,这个图样我见了无数次,萬世極樂教的宣传手册及地图,和子与春日奈那时穿的和服,还有童磨那把金色的折扇。我想起萬世極樂教在这一带的美名,投建医院,资助学生,实打实地在履行“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教义。再加上教众几乎全为女子的缘故,一直都在鼓励女性应该独立自主,不要被男性的刻板印象的控制。宣传手册的最后一页清清楚楚写着免费给被丈夫家暴的女性提供庇护和律师,倘若是家庭主妇,也会提供工作——林林总总十几项,致力于鼓励女性摆脱传统观念的束缚。
食人鬼留下的宗教居然变成了这番模样,难以理解又莫名有点理所应当,在一无所知的信众眼中,收容她们的萬世極樂完全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理想乡,童磨死去后她们继续经营,自然就成了这个现状。
门被打开,我以为是医生偏头看过去,却是一身病服的和子,生性有些腼腆的女孩子同我对上视线,局促地打了个招呼。她看起来满腹心事,有许多话想要询问我,不知为何又尽数咽下,只能看见她忧虑的眼睛。春日奈带着医生过来了,于是她急匆匆地低声说了些什么,朝我鞠了一躬很快的离开。
春日奈依旧是很不耐的神色,但出于对工作的认真,还是帮医生整理着病历本,检查得出的结论是恢复良好,只是预防万一,仍需静养不能走动,伤口有发炎的风险,饮食要仔细地注意。
我乖顺地点头,不时回答医生的提问,慢慢的精神就有一点疲倦,基础的检查结束后我遂询问我该如何同亲友联络报个平安,春日奈把我的手机放在床头,医生看了看,说要注意情绪,避免过大的情绪起伏。
我说好,于是他们也都推门走了。
手机的电量几乎见底——也是,又没人会帮我充电,思索片刻后我去拨家入小姐的电话号码,那边传来了含含糊糊的“moximoxi”,还有嗦面喝汤的声音。
“打扰了,这里是北川,恢复状况很好,手机电量告罄无法再多说什么,请转告给夏油君。”
我一口气说完,手机几乎立马进入了“十秒后关机“的页面,略有些头疼地把手机放回床头,再度躺下欣赏天花板。我遏制不住的思索有关于童磨的事情,大正时期死去的食人鬼以咒灵的形态存活至今,也不知道除了童磨以外会不会有类似的情况,那就是真的麻烦了啊。
几乎是支撑不住的,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地睡了过去。睡得很浅梦也很浅,我好像坐着列车回到了东京,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我遇到了家入小姐。她站在广告牌旁抽烟,旁边有几个年轻人以为她是混太妹的想去搭讪,我朝他们笑笑,稍稍站在了她边上。
家入小姐慢悠悠地吞云吐雾,确实像个实打实的不良,她伸出一只手权当同我打招呼,说道:
“放着咒灵在背后不管,你也是个怪人啊。”
我愣住,往后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掐了烟把烟头放进便携烟灰缸里面,抬手翻了翻了我的眼皮,在东京繁华的街头,我听见家入小姐如此说:
“你这双眼睛,看不见咒灵了吧。”
来不及做出反应,混乱的梦境并不讲什么道理,画面一转我抱着一沓资料,侧首和某人打电话。
“……前辈变回普通人了吗?”
电话那边的夏油君这样问。
一切都按着剧本或轨道,像是电影或火车一样往前进行着。我答是的,然后那边的人好像笑了一声,“居然这样啊,前辈居然也是【——】啊。”
猴子。
“夏油君?”我没有听清后半句。
“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有点开心,北川你,现在是在老家那边吧,说要收拾一下那边的房子。那么刚好就顺路,我等下也有事要回去。”
我也笑了起来,翻开手边的书,一边有点开心地同他说,“我恰好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有些哑然失笑,又觉得没什么,反正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见上面,等见到面之后再说也可以。目光转到翻开的书页,里面夹了两张翻印的照片,第一张镜头是一个大笑的少年,第二张截取了第一张背景的一部分放大,精修后的照片没有模糊得太严重,明显能看出是一个短发的少年站在窗户外面,与教室里面第一排的同学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两个人都笑得非常开心。
那是初中时期的我和夏油君。
插入书签
趁着国庆假期很艰难的更个新。
唔,说明一下好了,这篇文会写很多平行线,写完北川雁(也就是这个单元)可能还会写禅院雁什么的,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