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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沈鸣珂离开国都那天,是个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说来可笑,送她前往齐国的人,正是她长姐沈妩倾慕之人,也是让沈鸣珂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若说这恨的起因是什么,沈鸣珂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但日子过得那样艰难,总得恨着些什么才能活下去,所以她恨,恨赵穿,恨她的母妃,甚至是恨整个齐国。
赵穿倒是对她肉眼可见的敌意不以为然,只是恭恭敬敬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那时侯的沈鸣珂还是个小心眼,尖酸到有些刻薄的人,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让她变得更加敏感尖锐,随着她一同前往吴国的下人,无一不受到她的刁难。
赵穿更是首当其冲,她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和他对着干。赵穿要赶路,她便叫嚷自己太过辛苦,要歇歇脚,赵穿要修整队伍,她又怒骂他不将送亲放在心上,要治他的罪。
每当赵穿忍不住要说些什么时,沈鸣珂就挑着眉盯着他,每每这时,他便抿着嘴吞下满腹怨言。
一日又一日,她乐此不疲。
“赵穿,听说你娘子又怀了一个?”某一个傍晚,沈鸣珂照常出言讽刺他,“我阿姐在吴国受苦,你倒好,美娇娘在怀,享着天伦之乐。”
赵穿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不言不语,他怒目圆睁,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却嘶哑,“别说了。”
沈鸣珂冷笑出声,“怎么?赵大将军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从前对阿姐的那些甜言蜜语你倒是忘得快,我阿姐和亲还没有半年你就赶着新婚,如今却装模作样?看着人模狗样,却是一副恶毒心肠。虚伪!叫我看着恶心。”
赵穿听到这话却突然泄了气,只垂着头,又开始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默默忍受。
愤怒,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愤怒了,沈鸣珂愤愤道,“赵穿,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就这样去过你的美满人生?”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她行了大礼,像是赎罪。
那天没有得到的答案,她在进入吴国地界的前一天知晓。
他字字泣血,“悲痛孤苦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赵穿,好好活。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鸣珂语塞,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脏里,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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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国都所处之地四通八达,往来商人络绎不绝,是个繁华之地。
对于沈鸣珂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好地方,这里的气候让她难以适应,潮湿闷热到有些喘不上气。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她能时不时进宫看望阿姐。
她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却依旧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只是双眉紧蹙,眼神也不似从前,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怨。
她只说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不过是身处异乡,太过寂寞。
沈鸣珂笑着拉住她,劝慰她道,“现在我来陪阿姐,你永远都不会寂寞了。”
她却突然落了泪,摇着头叹气,我宁愿你永远不要来这里。
原来后来的种种早在那时就已埋下伏笔,她的不幸从开始就已注定。
沈鸣珂第一次见到曹怀城,是她看望沈妩后,出宫的路上。
弱不禁风,是她对曹怀城的第一印象。不是沈鸣珂瞧不上他,而是他看起来病恹恹的,像是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几乎要透明,毫无威慑力。
沈鸣珂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却没有怪罪她的冒犯,喝止了小太监即将说出口的话,只扫了沈鸣珂一眼便继续赶路。
曹怀城嘴唇微抿,像是笑,又像是嘲弄,沈鸣珂有些分不清。
后来她身边的宫女告诉她,那是太子殿下曹怀城,她这才后怕起来。
他实在太不像个太子,至少同沈鸣珂想象的不太一样。
世人皆传齐国太子温善宽容有治世之才,可他这副样子,沈鸣珂无法把他和传言中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纵使他有副好皮囊,但对于一个储君来说有些太过虚弱,与他尊贵的身份并不相符,沈鸣珂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
但他的温善宽容倒是不假,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大都一笑了之,不会过多追究。
沈鸣珂和他成婚后,曾问过他为什么,曹怀城执笔的手一顿,像是疑惑她为什么这么问,“在其位,谋其职,我既是储君,便要庇佑我的百姓。更何况,众生皆苦。”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在曹怀诚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真是个好人,沈鸣珂这样想着,就这样老死一生好像也不错。
初到吴国的那两年,就像是她凄苦一生中的南柯一梦。
突然之间,她再不用面对旁人的冷言冷语,她的阿姐也平平安安,而她也有一个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的夫君。
那段时间像是偷来的,她每天唯一可做的事情竟是等曹怀城回府,而她没觉出一丝枯燥来,乐在其中,她的一颗心全挂在曹怀城身上,恨不得变成他的一部分,时时刻刻跟着他。曹怀城对于她的如影随形也不介怀,甚至算的上是娇纵。
变故发生在她来吴国的第三年。
曹怀城满身是血地被抬进来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他仍撑着力安抚她,“吾月,我没事,不要怕。”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沈鸣珂像是失去了理智,她狠狠捏着一旁同行的宫人,但他们都缄默不言,只把头越埋越低。
在沈鸣珂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一天一夜后,他终于转醒,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却对此事避之不谈。
她也不多加追问,只默默地照顾他。却依旧暗自伤心,曹怀城什么都不肯和她说,像是她的一厢情愿投于深海,虽有细纹,却终究掀不起波涛。
东宫的戒备愈加森严,曹怀诚也日日早出晚归。
沈鸣珂觉察出不对来,他却只是笑笑,“近日有流寇逃窜,小心为上。”
沈鸣珂调笑他,“这哪里是流寇逃窜,分明像是有人要造反。”
这话竟是一语成谶。
她在睡梦中被惊醒,迷蒙间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的贴身丫鬟崔娘,她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给她换着衣服,“殿下,门外是太子殿下的人,你出去以后跟着他,他会把你送回齐国,这个包里有盘缠和户籍。”
沈鸣珂明白过来,这是要她逃跑。
“曹怀城呢?”她将还在收拾东西的崔娘扯了起来,“我阿姐呢?”
“太子殿下自有安排。”
沈鸣珂推门而出,趁守在殿前的人不察,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
她沈鸣珂从来都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依赖他人的人。
崔娘大惊失色,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要干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事情已经偏离了计划。
她将长剑置于脖颈,“别跟过来,崔娘,你知道我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摆脱了身后的人,她沿着羊肠小道一路赶往沈妩所在的瑶华宫。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宫人早已四散逃逸,唯有一伙人马守在殿前。
是东宫的人。
她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不停地战栗着,沈鸣珂壮着胆子走过去,领队的人认出了她,却长臂一挥将她拦在殿外。
“我是太子妃,你们岂敢拦我?”那人却面不改色,“让开”她将长剑抵在他脖子上,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周边的将士已齐齐拿起长剑指着她。
“曹怀城,让我进去。”沈鸣珂一遍又一遍高喊,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曹怀城声音喑哑,“让她进来吧。”
屋内昏暗,死气沉沉,只有微弱跳动的烛火有些生气。
她走近坐在地上的那人,他苍白的脸庞隐于黑暗,转过头时,眼角通红,像是刚落了泪。
下一瞬,沈鸣珂崩溃大哭。
她的阿姐沈妩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上的伤痕还在渗着血。
痛苦席卷着怒火从脚底开始燃烧,这熊熊烈火烧得沈鸣珂失去了知觉,烧得她喘不上气来,怀里已经咽了气的人好似有千斤重,又好似轻如烟尘。
她只能感觉到痛苦,甚至来不及问曹怀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再也没有沈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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