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神使

　　姜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他能想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尹濂的怀抱中坠下悬崖，难道自己是已经死了吗？他叹了口气，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反而四肢放松地舒展开躺在地上，心想死亡对于他来说倒也不算坏事，也许自己已经赎清了罪孽，所以命运才会放任自己死去，这不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吗？
　　自从他不得不再次亲手杀死那个被他强行从冥界召回的男孩的灵魂之后，他便提高了猎杀的频率，甚至几乎是不眠不休，他想通过拯救更多的人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然而事与愿违，每次他看着面前因他而得救的人，他都会看到那个叫小叶的男孩一脸崇拜和信任地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变得肢体扭曲、表情痛苦地求他杀掉他，他只能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道歉，那时候他真想一死了之，他不想再每天都承受关灯后耳朵里全是小叶的哀嚎的那种痛苦。但他每天回到家看到妈妈穿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还要承担起对父母的责任，他不敢想象如果妈妈看到他的尸体会崩溃成什么样子，所以他用不断的猎杀来麻木自己，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小叶的哀嚎。
　　而当父母去世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在人世间生存的最后一点责任也消失了，真正算得上了无牵挂，他甚至并不像陈桓想的那样执着于找到杀死父母的凶手，有时候他也会感到一阵轻松，因为他第一次体会到将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不再需要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活力拼命地掺水稀释，不断地强行抻长直到薄的不能再薄，苟延残喘。在那之后他出门狩猎那些东西便越发大胆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事先仔细评估对方的实力计划好对策，而是直接拿自己做诱饵，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说到底，他就是个懦夫，尽管他不珍视自己的生命，但他又没有胆量自己动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能不断地寻求外界的危险，希望以正当的理由牺牲自己。
　　“真安静。”他闭上眼睛享受着精神上这片刻的安宁，感觉身体在一片洁白之中变得轻盈，像是被包裹在天鹅绒毯中一样温暖舒适，他甚至闻到了妈妈衣服上那股让他无论在哪都会觉得安心的气味，他看到人生前二十多年的过往一幕幕地从眼前划过又消失，他开始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他看到自己的手像流沙一样开始消逝，便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这一切。

　　此时尹濂拖着姜戎的头带着他游到岸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姜戎，尹濂感到一阵慌张，他双手捧起姜戎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拨开姜戎那紧贴在脸上的湿发，不停地拍着他的脸：“姜先生，你醒醒，姜戎。”然而他捧在手中的那张脸平静、安详，没有生气，甚至连浓密的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尹濂还在手足无措地喊着姜戎的名字，这时他瞥见有东西从海中现身，于是他将姜戎轻柔地放在地上，从外套中抽出那把匕首，挡在姜戎的身体前。
　　“你为什么要用幻象设陷阱？”尹濂清澈的双眼此刻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那东西从水中逐渐直起身来，褪去鱼尾，取而代之的是修长的双腿。那是位漂亮的女子，乌黑的直发上还残留着水草，红润的嘴唇闪着海水的光泽，深蓝色的眼睛恰似月光下的海湾，无辜的眼神里充满了神秘诱人的光彩。她款款走向尹濂，却被尹濂用匕首架住了脖子。
　　“再敢上前一步我一定会割开你的喉咙。回答我的问题。”
　　女子后退一步，张开娇艳欲滴的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敏捷地向尹濂的喉咙扑去，尹濂本想直接躲开，但又怕她会误伤到昏迷不醒的姜戎，于是出其不意地抬起胳膊挡在自己面前，人鱼那细密的牙齿狠狠地刺入尹濂的胳膊，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流出，尹濂顾不上疼痛，趁人鱼还没将牙齿拔出去另一只手便将匕首刺入人鱼的腹部。
　　人鱼凄厉的尖叫回荡在清冷月光笼罩下的海岸上，她捂住腹部的伤口，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尹濂冲过来，尹濂弓起身子准备迎敌，没想到她突然转变方向向他身后绕去。尹濂惊觉她的目标其实是姜戎，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向她扑去，人鱼被扑倒在地，但仍然将尖爪伸向姜戎。
　　突然她看到一道寒光闪过，掌心传来了一阵剧痛，原来是尹濂将匕首插在了她那只伸向姜戎的利爪并牢牢地固定在沙滩上。尹濂神情狠厉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摁在地上，另一只手缓缓地转动着匕首，人鱼美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深蓝色的眼睛噙满了泪水。
　　“你再敢靠近他一下，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尹濂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为什么盯上姜戎？”
　　人鱼的嘴唇抽搐了几下：“那位大人说我帮他除掉这个人，他就给我一种药，那药可以帮助我重新得到爱。”
　　“那位大人？名字，还有你怎么找到他的，说清楚。”尹濂继续转动着匕首。
　　她痛苦的尖叫已经转变为无力的呜咽，挣扎着摇摇头：“很久以前我就为他做事，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今天晚上他突然传讯息给我，要我杀掉那个人然后带你去白山见他。求求你放了我吧。”
　　又是白山，尹濂皱起眉头，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三个少年在山腰处的瀑布边喝酒畅谈，他努力想看清记忆里那三个人的样子，却总像是有一团浓雾笼罩在眼前。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被人鱼抓住了机会，她翻身一脚踹开尹濂，从自己手上抽出匕首径直捅向他的心脏，尹濂双手抓住刀刃，鲜血从他的手掌中不断流出，二人僵持不下。
　　这时尹濂听到了陈桓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向这边找来的声音，便对人鱼说道：“我们的人来了，我想以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无法对抗两个人吧，我可以放你一马。”
　　人鱼回过头看看逐渐接近的手电筒的光芒，思量再三，甩开匕首向海水中跑去，顷刻间便消失也海浪的泡沫中，只剩下沙滩上一滩滩蓝色的血迹。尹濂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立刻呼唤陈桓叫他赶快过来帮忙。
　　陈桓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沙滩和浑身鲜血淋漓的尹濂，着实吓了一跳，随后又注意到他身后陷入昏迷的姜戎，便赶紧跑到姜戎身边查看：“他这是呛水了吗？”
　　“我们从那边的悬崖摔了下来，我拖着他游到这来的。”尹濂焦急地捧着姜戎的头。
　　“你放下他的头，我给他做人工呼吸。”说罢陈桓便开始向姜戎的嘴里吹气并持续按压他的胸部，然而两分钟过去了，姜戎依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
　　“该死，你不是说送我回家吗？你怎么能不守承诺。”尹濂一把推开陈桓，将拳头用力地捶打在姜戎的胸口处，还一边破口大骂：“混蛋，狗屎，骗子。”

　　正在逐渐消逝的姜戎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喊，那是谁的声音呢？他不愿去想，就这样沉沦、这样消失吧。又一声更清晰的呼喊传进他的耳朵，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是尹濂的声音：“骗子，不守承诺，回来。”他透过一望无际的白色似乎看到了尹濂鲜血淋漓的手臂和慌乱的神情。不对，那是人鱼牙齿造成的伤口，尹濂有危险，一瞬间力量和求生意志全部回到他的身体里，他赶忙站起身来，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白色之中狂奔，我要赶紧回去，我要回去救尹濂，他在心中默念着。但是不论他向哪个方向竭力奔跑，身边的场景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片让人乏力、无望的苍白，他瘫倒在地上，绝望地锤击地面：“放我出去，该死的地方，我还有事没做完，我不能死。”
　　“可我是听从你内心深处的想法才带你来到这的，”一团白色的雾气在姜戎的面前开始升腾，逐渐变幻出人形，“是你日复一日地在心中呐喊、挣扎。”
　　“不，我要回去。他有危险，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姜戎着急地恳求着。
　　“每个人死前都是这样跟我说的，他们都说自己还有遗憾，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还有人放不下。别执着于这些，没有谁缺了谁活不下去，放手吧姜戎，你救不了所有人，你什么时候能明白这个道理。你难道还想继续受尘世间的痛苦吗？”
　　姜戎挥起拳头打向雾气中的人，将他打翻在地，随后抓住那人的肩膀，眼神坚定地对他说：“我说我要回去。为了尹濂我愿意再继续忍受那些痛苦。”
　　“好吧。”那人并没有因为挨了一拳而愤怒，反而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人，变成雾气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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