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女尔

　　下课的时候，唐明宇拉着我跑，我没动。
　　看着他怯生生地走过来，还是那句话，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一百遍，“刘愚江，对不起……你能不能搬回去。”
　　郑小晴还没开口讽刺，被我的回答吓到了，一脸惊讶，写着刘愚江你没病吧！
　　我说的是，“能。”
　　唐明宇拍拍我肩膀，作惋惜状，“勇士，到时候被咬了别回来哭！”
　　郑小晴气得磨牙，“刘愚江你真不长记性！全班三十个人，只有你敢搭理他！”
　　是啊，全班三十个人，为什么没人搭理他。
　　我搬着那几本书和桌上奥特曼的铅笔盒又坐回了那个空位。
　　王宥骋讨好似的给我桌子擦了又擦，虽然他已经擦了很多遍了。
　　陶源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出来，反正觉得不能这么对他，他交朋友而已，又不是想害我。
　　下课的时候我带着他一起玩，郑小晴起初不愿意，后来我坚持，他不玩我也不玩，唐明宇才打圆场让他加入。
　　王宥骋不会打卡片，只能看着我打，赢的时候他就开心地笑，跟我拿奖似的。
　　陶源说他是我的小跟班，我很讨厌这个说法，我妈说这世上人都是独立的，没有谁是谁的附属。
　　王宥骋是独立的人，不是我的跟班，是我的朋友。
　　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就坐旁边堆郑小晴的积木，半天堆了个房子。
　　“刘愚江，你看看他堆的，小车没轱辘，房子没窗户，哈哈哈哈哈！笨蛋……”郑小晴笑得喘不过气。
　　我看了看，的确是，房子堆得没窗户，马车光秃秃没轱辘。
　　但王宥骋不是笨蛋，我们写算术题，他永远写的最快最正确，水彩笔画画很好看，衣服上永远没有饭汤，他的校服最干净，白鞋子一尘不染。
　　他只是不会玩，因为没有人跟他玩。
　　王宥骋听到大家笑他，摸摸鼻子愧疚地看着我，跟做错事一样。
　　我把卡片撒在桌子上，拉着他胳膊坐回去，“不玩了！”
　　王宥骋小声问我，“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我没玩过积木，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能不能别整天这么怯懦！”我看不惯他这幅样子，郑小晴笑他，那就笑回去啊，干嘛不吭声，还给我道歉。
　　他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橡皮人奥特曼，“给你玩，别生气。”
　　我没接，低头写字不理他。
　　陶源回来的时候叹气，“江子，闹什么脾气，开两句玩笑，替你出气的，你还不乐意了。”
　　我扭过头看着陶源，认真问他，“为什么要替我出气?”
　　陶源有点尴尬，“还不是你跟他之前有矛盾嘛！我们气不过。”
　　“那也是我的事，现在我带着他，你们还这么说，那我就生气，陶源，要是有人嘲笑你，我也会生气的。”
　　陶源拉我胳膊，“知道了知道了，没想到你还真拿他当朋友了……以后我们不说了。”
　　我们五个人整天黏在一起，除了偶尔王宥骋闹一下脾气，其他时候倒也相安无事。
　　二年级，王宥骋还是我同桌，已经习惯我身边留给他一个位置。
　　中午秦小萍发数学作业，我十道题错了八道，她站在讲台上给我扣了一颗小星星。
　　小星星是积分榜，作业写的好平时表现好，都会得到一颗，但我平时表现不好，作业也不好，半学期过去总共才一颗。
　　秦小萍前脚刚走，后脚我眼泪就下来了，嘴撇着委屈得紧。
　　陶源递给我刚订正完的作业，“行了江子，下次我给你写，那星星又不能吃，咱不难受哈！”
　　“我一颗都没了……”
　　刚说完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手被人轻轻握了握，王宥骋给我擦眼泪，“别哭了，不用小星星来证明，刘愚江，我知道你好。”
　　不用小星星来证明，他说知道我好。
　　心里仿佛被温热的风吹了吹，难过都没了。
　　我只有一颗星星，是全班最少的，上次自愿擦黑板得到的，现在没了。
　　“刘愚江，别哭了，我给你带了玩具，今天也有一个奥特曼。”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上面印着赛文奥特曼的图案。
　　我擦擦未干的眼泪，还带着哭腔，“你怎么又给我带了?”
　　从他跟我坐同桌开始，每天都能收到一个玩具，最近是奥特曼，已经收到第二十三个了。
　　王宥骋看着我笑，“你玩吧，我喜欢看你玩。”
　　我边拆盒子边咕哝，“我玩的也不好啊。”
　　许莉华女士总说我是不务正业，而且我打卡片总是输，陶源才最厉害。
　　“不是玩的好不好的问题，是喜欢你玩！这都不懂，江子你可真够傻的！”陶源拿过来看了看又还给我，“还挺精致！”
　　我还是没明白，不过也不需要明白，玩就玩吧。
　　其实我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常常委屈哭的变成了我，而王宥骋在照顾我，每天带玩具哄我。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他织就了一个温柔的陷阱，等着我自己成为猎物。
　　我妈最近加班，中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有玉米红豆卷，黄色玉米面加红豆一起蒸成小卷，中间裹上甜玉米粒，特别好吃。
　　餐盘里一人一个，我吃饭时话少了很多，一直在嚼玉米卷，边吃边晃脑袋。
　　“你脑子有水啊，乱晃！”唐明宇隔着桌子踢我的脚，又开始不安分了。
　　我一脚踢他小腿肚上，翻了个白眼，“水你大爷！我吃的开心，言语无法表达！”
　　陶源哈哈大笑，“唐明宇，你自己找揍！他把脑袋晃飞都行，给你能耐的哈哈哈哈哈！”
　　我又赏了唐明宇一脚，继续晃脑袋，脸上痴笑，沉浸在玉米卷的美味里。
　　一个吃完了，虽然我已经很小口地吃了，但还是没了，我有点沮丧，低头吃青菜。
　　旁边的餐盘被推到我面前，“你吃，刘愚江，拿走吧。”
　　他看着我，示意我拿走。
　　“这，这不好吧，你吃吧，我明天再吃。”
　　“明天有没有还不一定呢，拿走吧。”
　　我经不住让，红豆的甜味还在我舌头上停留，伸出筷子夹走了，“以后你想吃什么我也让给你。”
　　他摇摇头，看着我笑了。
　　午饭遵循膳食营养食谱，一人一个玉米卷，一拳头青菜，半截香蕉。
　　我一个人吃了两份，还没等到放学，就听见王宥骋肚子叫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对不起啊，下次我不吃了。”
　　他有点紧张，“为什么不吃?你不是喜欢玉米卷吗？”
　　“可是让你挨饿了呀！”
　　他把作业本推我面前，“没什么，快放学了，写作业吧。”
　　第二天上学王宥骋除了玩具之外，还偷偷带了很多吃的，全是玉米味的糕点，红豆沙糕，牛肉干之类的，我午餐的最爱。
　　他把东西都转移到我口袋里，窸窸窣窣的，我低头看着他使劲往里塞，“等会口袋撑烂了！”
　　“那，那你吃点?”他掏出一个红豆沙糕递给我，“你尝尝好吃吗？不喜欢我明天换别的，你吃巧克力吗，我书包里还有。”
　　我往嘴里塞得说不出话，比昨天的玉米卷更好吃，里面的夹心是蜜汁红豆粒，外面的芝士奶酪很浓郁。
　　一整个咽下去，才有空跟他说话，“好吃！比食堂的好吃，你哪弄的?”
　　我们家是没有这么多零食的，上面标着外国字母，花花绿绿的包装，我也看不懂。
　　“放学买的，你还爱吃什么？对了，给你带了这个奥特曼，会发光还有音乐。”
　　他把盒子递给我，塑料薄膜撕开，奥特曼身后有一个按钮，一按就会有声音，闪着红色的正义之光。
　　“刘愚江！嘴里吃的什么！把零食交出来！”秦小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教室了，气势汹汹地朝我走过来，伸出手心，挑眉看着我，“把吃的拿出来！说了多少遍，学校不允许带零食！现在吃东西，午饭还吃不吃了？”
　　我嘴里的巧克力化了，牙齿都染黑了，抿着嘴不说话，老老实实地把口袋里的牛肉干红豆沙糕全部掏出来交她手里。
　　王宥骋刚刚实在塞的太多了，这会儿秦小萍的手都装不下的，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刘愚江！你来学校卖货来了！带这么多吃的你搞什么饥荒，学校饿着你了？”
　　我不敢吱声，其实我想说“没饿着我，饿着我同桌了。”
　　但是秦小萍这种人，你越犟嘴她越来劲儿，这种情况还是不说话为好。
　　最后口袋空荡荡，我翻出来给她看校服口袋内衬，确认一个都没有了，她这才蹬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离开。
　　陶源叹口气，“国库空了，你不能偷偷吃啊？装得那么满，还敢仰着头嚼，她进来一眼就能看见，看看桌子上堆的，不找你找谁?”
　　我沮丧极了，那个红豆沙糕很好吃，玉米酪还没尝呢，还有奶方小包，橙子果冻。
　　“江哥，跟我走。”王宥骋拉着我就往楼上的休息室跑，左手拎着书包右手牵着我，一路不停，到休息室就把门关上了。
　　“你干嘛？累死我了！”我气喘吁吁地喘着气，坐在板凳上不动。
　　他从书包里又捧出一堆吃的，全都堆到我面前的小桌子上，“快吃吧，这儿没老师。”
　　我看着他书包里还堆得拉不上的拉链，有点惊讶，“你带这么多干嘛？”
　　“给你吃，别说话了，快没时间了。”
　　我看看桌上的零食，咽咽口水，拿了一个牛肉干给他，自己拆了一个奶酪巧克力饼，又露出了昨天那种痴迷的笑，脚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他低低地笑了，“我以前只觉得食物是填饱肚子的，江哥，现在我知道食物带给人的愉悦了。”
　　我瞥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一下噎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得脸红。
　　王宥骋吓坏了，连忙从书包里拿一瓶橘子汁递给我，“喝下去顺顺，对不起，忘记不能吃东西说话了！”
　　那橘子汁可真够酸的，我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喝了大半瓶才缓过来，赶紧递给他一眼都不想看到，“下次别带了，难喝得要命！”
　　他拧上盖子扔垃圾桶，小心地给我拍着后背，“那你喝什么？我给你带。”
　　我认真想了想，“白开水吧。”
　　白开水好喝，其次是我妈熬的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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