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逾期

　　回到家，韩锦书看到杜聿家大门紧闭，用力敲了几阵也没人开门，寻思道，“莫非还没回来？按说应该早到家了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小韩？”

　　韩锦书回头，看到林颜推着一辆老式自行车站在他身后，神色疲倦，估计是刚下班回来。

　　“阿姨好，我来找杜聿。”
　　“哦，杜聿这个时候应该在外面打工呢，还没回来，要不你晚点再过来？”
　　“打工？”

　　“嗐，我们家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我一个人，挣个死工资。而且我心脏还不好，每次看病都花好多钱，杜聿心疼我，想着帮我分担一些，我不让他去他非去。”林颜笑笑，神情带一丝苦涩。

　　“哦，”韩锦书知道单亲家庭不容易，但杜聿家里的情况可能还要更困难一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问，“那他在哪里打工？我过去找他，真有急事。”

　　韩锦书按照林颜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家餐馆。店面不大，客人却很多，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辣椒炒肉的香味儿。餐馆儿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在门口摆了个牌子，上写一个“饭”字，简单明了。
　　韩锦书也来过这片儿几次，但从没注意过有这么个地方。

　　韩锦书进到小饭馆里，瞟了一圈儿没看到杜聿，正好他也饿了，就点了一份红烧排骨盖浇饭。红烧排骨，韩锦书的心头好，从小到大下馆子的必点菜品，百吃不腻。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着做好的盖浇饭从后厨走出来，面皮白净清秀，身上系着围腰，身材更显细瘦，正是杜聿。

　　杜聿看到韩锦书，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
　　“韩...韩哥？”
　　韩锦书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抱臂看他，“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不在家休息，跑这儿来干嘛？”

　　杜聿一下子红了脸，“对不起啊，韩哥，我不应该自己先走的。”
　　“嗯，你的帐之后再算，几点下班啊？”
　　“九点...不过如果没客人的话，老板会让我早点走。”杜聿老实答道，心里琢磨着韩锦书说算账是要怎样，不会要拎出去揍一顿吧。

　　“那个，我真的知道错了。”
　　韩锦书看杜聿这么紧张，反思自己刚刚确实有点严厉了，连忙换了一副笑面，“去忙吧，等你下班。”

　　杜聿更紧张了，同学间传闻说韩锦书在带人砸了一间骗钱的黑心棋牌室之前，也是笑的很友善。

　　“杜聿，在那儿干嘛呢？好几个菜等着上桌呢！”有人叫他。
　　“就来，”杜聿应道，心里感恩这句话喊的及时，“韩哥，你慢慢吃。”说完就溜回了后厨，偷偷转头，看韩锦书一份饭吃的正香，心道他喜欢吃红烧排骨呢。

　　韩锦书吃完之后，又点了一杯酸梅汤，还真有要等到杜聿下班才走的意思。
　　杜聿走过去，把酸梅汤搁在韩锦书面前，深吸一口气道，“韩哥，这里乱哄哄的，你先回去吧......算账明天也可以的，我不跑。”

　　韩锦书抬头看看他，忍不住笑了，“没想把你怎么着，找你说几句话而已，单纯的聊聊天。”

　　“哦。”杜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又跑去后厨忙着端菜。
　　再出来时，发现韩锦书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本练习册，此时竟然在低着头做习题！任周围嘈杂如斯，他自岿然不动。

　　别人都说韩锦书随便学学成绩就能很好，平时从来不用功，看来并非全是这样，杜聿心想。

　　饭馆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半辈子都没见过自己的店里竟能出现这样的奇观，感动得热泪盈眶，平时抠门的要死，此时也放任有人吃完了还占着位置。

　　饭馆里人没那么多的时候，杜聿被老板喊去帮他看今天的账有没有算错。杜聿站在柜台后面，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眼睛却偷偷往韩锦书这边瞄。

　　餐馆暖黄色的灯光投在韩锦书身上，他微微弯曲的脊背，严肃的神情，执笔的动作，甚至笔尖在纸上留下的阴影，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杜聿早就觉得韩锦书好看，但却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好看，因此从来不敢正眼去看他。此时此刻，明亮的灯光，合适的角度，来往的顾客，给“偷窥者”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他不由得看痴了，一连抄错了好几个数都没有察觉，导致草纸上涂了许多黑疙瘩。
　　......

　　终于挨到下班，杜聿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出来看见韩锦书已经在电动车上坐好，单手扶车把，两条长腿撑着地面，似乎是要等他一上来就发动车子。
　　杜聿爬上后座，韩锦书在前面说了句“坐稳了”，就“嗖”一声骑出去了。

　　最近天气已经转暖，晚风褪去了初春时节的冷冽，吹到脸上的触觉很温柔，温柔到让人想打瞌睡。

　　韩锦书在前面骑车，突然感觉杜聿的脸贴上了自己的后背，还带着匀称的呼吸，他脊背一僵，放慢了车速。一来是怕杜聿睡着了不小心掉下去，二来是不知为何，他想让回程再慢一些。

　　“杜聿，醒醒。”
　　杜聿听到有人叫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仅睡着了，居然还靠在韩锦书背上，猛地缩回脑袋，从后座上跳下来。

　　“坐电车还敢睡，不怕掉下去摔死啊！”韩锦书扭过头道。
　　杜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脸一看，并不是他们家门口，疑惑道，“韩哥，我们不回家吗？”

　　“回，但我不是要找你说话吗，家里不方便，来这里。”韩锦书把车停在路边锁好，又神秘道，“带你来看看我的秘密基地。”

　　他们到的地方是一片废旧的厂房，大门敞开，里面几间小平房，中间院子宽敞，地上画着许多白色标线。

　　“以前这里当过仓库，当过练车场，后来房东不想鼓捣了，就随便盖了几间板房，谁愿意租就给谁租。”

　　韩锦书走到自己租的那间小屋，从门口的花盆底下取出钥匙开门，“这间是我的。”

　　韩锦书摁下开关，一片漆黑的小屋瞬间被灯光填满，杜聿也看清了小屋内的各种陈设。
　　漫画书、玄幻小说、磁带、录音机、游戏机、吉他、架子鼓、动漫人物的手办、拳击手套、沙袋、拉力器、滑板、篮球......一切男生可能感兴趣的东西这里都有，堪堪占满了整间屋子。

　　“不同年龄段爱好不一样，我妈嫌在家里放着占地儿，我又不舍得仍，就都挪到这边儿来了。”韩锦书平时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当着杜聿的面，却有种自己这“狗窝”着实乱的让人无法下脚的感觉。

　　“坐这儿就行。”韩锦书把屋里放着的一个落地小沙发上的东西拾掇干净，对杜聿道。

　　杜聿抱着书包乖乖坐下，眼睛还在四周不停的打转，就像上次去韩锦书家里一样，每一个属于他的领地都让杜聿很好奇。

　　“你一个人全占了，让我坐哪？”韩锦书哭笑不得。

　　杜聿一看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坐的地方了，于是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沙发不大，韩锦书坐下之后立刻变得拥挤，由于沙发是贴地摆放的，为了舒服，两人坐上去后都是半躺的姿势。

　　韩锦书的刀刻般的侧脸近在眼前，杜聿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好近，两个人做同桌时都没靠的这么近过，他于是连忙从靠背上起来，挺直了腰坐着。

　　过了好半晌，韩锦书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杜聿，那些人，为什么欺负你？”
　　像暗夜中的一道惊雷，在杜聿耳边炸开，随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韩锦书思考过许多种开场白，但最后还是决定直接问。

　　杜聿早就料想到他是想问今天发生的那些事，心里也准备了许许多多的措辞，可他真这么问了，大脑却好像陷入一种僵化的状态，不知从哪里说起。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良久，杜聿苦笑一声，“可能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吧。”

　　韩锦书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像彭嘉元那种烂人，应该平时在路上看到只猫都忍不住上去踹两脚，看谁不顺眼就欺负谁，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其实...”谁知杜聿又开口道，“一开始，不是我。”

　　少年的声音喑哑又平静，缓缓把人带回半年前的某个傍晚。
　　......

　　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杜聿下课、收拾书包、回家。
　　在同学们的印象里，这个清秀好看的男孩子话不多，笑起来很好看，就是总喜欢低着头走路。但其实杜聿低着头只是喜欢按照地砖的颜色、石头的花纹来规划自己的路线罢了。

　　照常走到第206块红色地砖的小路拐角时，身后的钟表店铺会传来无数只表一齐报时的声音。但那天却有格格不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

　　是一个女生低低的呜咽求饶和一群人的嘲讽羞辱。他们有男有女，满口的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长得丑就好好低头做人，涂个红嘴唇儿来学校是想勾引谁呢？下贱！”一个尖锐的女声道。

　　“彭哥，我昨天还看见她在球场外边儿看你打球呢，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我觉得没跑，彭哥，这姑娘长得其实还行，要不你给人家个面子？反正关了灯什么都看不着嘛哈哈哈。”

　　彭嘉元撇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少女，这叫长得还行？塌鼻子宽下巴，脸上还有麻子，心里一阵嫌恶，这些人明显是在开他的玩笑，而且还越说越起劲。

　　“滚你丫的！你怎么不跟她好呢？”彭嘉元狠踹了一脚刚刚说话的男生，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揪住了那女生的衣领。

　　“你喜欢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我以后一定躲得远远的，对不起。”女生语无伦次地边哭边说。

　　“哎呀，可是你已经叫我很没面子了，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彭嘉元叹了口气，惋惜道，
　　“不过你要是真想找男朋友，我倒是有个办法，我知道一个特好的网站，把你照片儿放上去，肯定有好多人来找你。”说完对着他身边儿的人诡异一笑，那些人立刻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我摄像头儿都准备好了，你们快动手啊。”刚刚骂下贱的那个女生举着手机催促道。
　　于是，三四个人围上来，开始扒地上女生的衣服。女生挣扎不止，放声喊叫，却丝毫无法阻止他们。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突然有人在他们身后大喊了一句，那几个人听到“警察”二字，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杜聿站在那里举着自己的手机，手心直冒冷汗。

　　彭嘉元在五中人尽皆知，爸爸是学校的大股东，家里特别有钱，平日行事作风及其恶劣，大家见了都要绕着走，生怕招惹了这位小少爷。
　　杜聿心里对这些早有耳闻，心知自己出面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因此只想等着警察出面，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过分，要扒人衣服，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报警？”彭嘉元极其恼怒，看对方只有一个人，还瘦瘦弱弱的，因此上前一脚朝杜聿当胸踹去。

　　杜聿闪躲不及，一下子摔倒地上，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位了一样，当即捂着嘴闷声咳嗽不止。

　　彭嘉元还欲动手，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妈的，今天先放过你，以后有你好看的！”彭嘉元恶狠狠道，又往杜聿身上踢了一脚，随即招呼一众人离开了。

　　警察来的时候杜聿还坐在地上，但是他伤的不重，附近也没有监控，没人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因此问了几句话就走了。而刚刚受到霸凌的女生，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杜聿心情惴惴的回了家，林颜值夜班没回来。他跟自己玩儿的好的朋友邱邵楠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简短地跟他说了。

　　邱邵楠义愤填膺：“你别怕，他要是真来找你麻烦，我第一个冲上去揍他，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找老师，卢老师人那么好，肯定不会不管。”

　　杜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心想他看过许多校园欺凌的案件，被欺凌者都是隐忍着不敢发声，叫人费解，他才不会跟他们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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