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期

　　36.
　　我一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被我斩于马下时候，嘴里念得是你的名字，白雁姝。”呼延德说着。
　　“住嘴！”我大声呵斥着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的沈小公子，怎么会死呢？
　　呼延德双手搭上我的肩膀摇晃，情绪竟也显得分外激动：“沈殊确实已经死了！这是你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抬手打开他，楞楞地对上他的目光，声音好像都不是从我口中发出的一般：“我让你住嘴！在没有看见沈殊的尸体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转身坐到榻上，拼命地抑制住自己不要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个沾满血迹的桃花香囊。
　　“少将军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37.
　　纵使千般万般不愿意相信沈殊已死，但是我依旧不得不考虑他已经死去的后果。
　　主将一亡，九万大军无首，必是乱成一团。西北危矣，我朝，危矣。
　　虽不知匈奴囚我为何意，但目前，唯有杀了敌将，我军方有一线生机。
　　入了冬的西北分外寒冷，夜间，呼延德竟到我帐内，给我带来了保暖的皮裘。
　　“白小姐，沈殊有什么好的？你喜欢我行不行？”
　　我疑惑地看向他：“少将军，战场之上，我不是白小姐。”
　　呼延德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着。
　　“自三年前战役开始，军中人人都在传颂你与沈殊的故事，那桃花香囊的来历，也是被他传了个遍。”
　　“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呼延德说道，走出了帐篷。
　　38.
　　呼延德不许我单独骑一匹马，揽着我的腰把我带到了他怀中。我挣扎着要下去，呼延德靠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你随时都可以直接杀了我。”
　　大抵是没有料到我会这般回答，他愣住了神。我趁机掰开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翻身下马。
　　呼延德些许不悦，但也由着我骑了另一匹。
　　39.
　　匈奴的城是黄土垒起来的墙，呼延德带我进了城内。入目的皆是黄土，女人们头上裹着头巾以此来抵挡风沙。
　　呼延德戴上了斗笠，把马拴在一间客栈门口，带我进了去。
　　一个小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等候，同样是戴着斗笠，但是却穿着一身中原服侍。
　　“大人都已经看到，你们的女将军已经在我手中，该如何做，大人应该清楚。”呼延德也没跟他寒暄，直奔主题地讲明了来意。
　　那中原人抬头打量着我，隔着斗笠，我看不清他的面孔。良久，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呼延德。
　　“大人是个爽快人，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待事成以后，我们定不会忘了你们。”呼延德接过盒子，走出了包间。
　　国有奸佞。
　　那中原人从头到尾没有讲过一个字，身份令人费解。出了客栈，我找了个方便的借口，回到了包间。那中原人刚打算要离开。
　　“你是谁的人？”我拦住了他，问到。
　　他没有回复我，而是直接与我出手。我以为他要和我打个你死我活，便铆足了劲要与他交手。却不曾想，只是短短两三招的时间，他就寻了机会逃走。
　　我捡起从他身上掉落的帕子，右下角绣了“苏小婉”三个字。这是右丞相苏睿的幺女的名字。早在京城时就有传言苏小婉与一江湖男子相爱，遭到了家人的极力反对。瞧着刚刚那人的招式，像是江湖上的。莫非……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中，比起什么都在脸上的左丞相杨荣来讲，这个右丞相城府颇深，权倾半个朝野，平日里都是一副一心为国的模样。
　　爹爹从小教导我，我们白家世代为国尽忠，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参与。所以这些年来，我几乎未曾听过一句关于朝堂之上的那些事件。仅仅听过其他的少爷小姐提过几句。这右丞相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无法定论。
　　40.
　　“少将军要我知道此事，有什么特殊用意吗？”回去的路上，我问他。
　　“白小姐，你们的朝廷已经要亡了，你待在这样的国家毫无意义。只有跟着我，你才能自由自在，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呼延德告诉我。
　　我勒住了马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将军，你要我跟着我的敌人？我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你要是在让我做亡国奴，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军营里都想要杀你！是我，是我保住你的！”呼延德怒视我，双目血红，“沈殊已经死了！”
　　提起沈殊，我的心脏抑制不住地乱跳。我移开目光，松开缰绳，马儿缓缓地向前走去：“我说了，沈殊没有死。”
　　现在，我明白匈奴囚我为何意了。
　　41.
　　呼延德不经我同意，将我要与他成婚的消息放置军中。
　　他将大红的婚服丢入我帐中，要我换上给他看。
　　我笑盈盈地接过婚服，对着呼延德说：“跟着少将军有肉吃，我明白这个道理。”
　　呼延德挑眉：“想通了？”
　　“若不是仗着少将军的面子，我哪能活到如今呢？”
　　换上婚服，我笑嘻嘻地坐进呼延德的怀里，撒着娇：“那可说好了，成婚后可得好好待我。”
　　“那是一定的。”呼延德笑着，想来蹭蹭我的鼻尖。我嬉笑着躲开，一只手悄悄伸向他腰间的匕首。
　　呼延德还想与我亲热，我一边应付着，一边抽出他的匕首。他的唇猝不及防地吻上来，我回应着他，将手下的匕首插入他的胸膛。
　　呼延德松开我，看着胸前扎着的匕首，鲜血汩汩而出。
　　我后退一步，看着他的惨状，扬起微笑：“少将军，我已有婚约，况且我们是敌人，不合适。”
　　我用匕首将帐篷后方划了个洞，逃了出去。
　　我刚骑上马，身后便有大批人马追来。我不敢怠慢，挥着马鞭向我军营地方向赶去。
　　42.
　　我没能逃脱。
　　在距离我军营地五里左右的地方，马儿的腿被箭射伤。我狼狈地滚下来，捂着中箭的左肩，判断箭尾，打着趔趄向营地跑。
　　在我被他们捉住时，我拽下了脖子上戴着的平安扣扔在地上。只愿这小小的平安扣在军队巡逻前不会被黄沙掩埋。
　　我被他们扔进了干冷的帐篷里，手脚拷上了链条。我听到门口把守的士兵窃窃私语：“老将军就少将军一个儿子，她杀了老将军唯一的儿子，老将军非要抽她的筋剥她的骨！”
　　“要我说，这中原丫头实在太不识抬举了！少将军一表人才，她竟然还下此狠手！”
　　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凝固，我感受不到疼了。
　　43.
　　这是我被关押的第五天。匈奴迟迟没有处刑我，听说他们主帅因为战事忙的焦头烂额。我就说嘛，我的沈将军威名赫赫，怎么会死。
　　帐帘被掀开，来人正是匈奴主帅，呼延德的父亲，呼延亮。
　　他看起来气愤不已，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你个女娃娃，本事倒是不小！”
　　我冷哼：“怎么样？姑奶奶说了要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呼延亮站起身来，身后有人递上来了鞭子，他挥了几下，开始抽在我身上。鞭子上的倒刺勾着皮肉带起，我疼得吸了口凉气，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了手，走了出去。
　　我强撑着坐起来，像野兽一般舔舐着伤口，巨大的疼痛感使我直颤抖。
　　沈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看着我，抿着嘴笑，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又突然消失。
　　44.
　　几乎每一两天，呼延亮都要来一次。每一次都是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着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缓解丧子之痛一般。
　　过了大概半月吧，其实说是半月，我也不知道到底多久了。我听到帐外是刀枪声，还有马蹄踏过的声音。
　　一身的伤口，有发炎流脓水的，有结痂的。我好像对疼痛都已经没有感觉了，意识也一天比一天模糊。
　　帐帘忽地被掀开，呼延亮血迹斑斑地冲进来，直直地扑向我，我这才看到他的腹部已经被插了一把大刀，死亡之际，他将藏在袖里的匕首插向我。
　　多日来一身的伤口早让我行动僵硬，我强撑着想要躲过，却还是被他插入了胸口。
　　在意识即将溃散的一瞬间，我看见了跟来的沈殊，我的沈小公子。
　　45.
　　“雁姝……”我是被他带着哭腔的音调唤醒的。
　　我费力地睁开眼，沈殊双眼通红。
　　“国有奸佞……右丞相。”我想把发现的一事告诉他，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讲出破碎的字句。
　　“都解决了，雁姝。”他哽咽着，“我带你回家。”
　　我看着他，挤出一个笑容，我想抬手擦去他的泪水，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阿殊，别哭。”
　　“为国而死，实乃幸事。”
　　“我回不去了，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
　　我看见远方的天空鸟群飞过，爹爹、娘亲、哥哥、沈殊，我看见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在眼前飞驰而过，一会是爹爹斥责我没有个女孩子样子，一会是娘亲给我挽着头发，一会是我抱着哥哥胳膊撒娇，一会是轻飏问我要不要吃桂花糕，定格在画面最后的是沈殊泪眼朦胧的双眸。
　　我听到沈殊告诉我，我们胜利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回家就成亲，我凤冠霞帔，在闺房中等着他，他一定会骑着高头大马把我娶回家的。
　　我没有那个福气啦，也不知道哪个姑娘以后这么好福气，能嫁给我的沈殊。
　　我看到爹爹和娘亲携手，在不远的桃花树下等着我。
　　阿殊，我只能下辈子嫁给你了。
　　阿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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