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5.世上写离别的诗那么多，有没有一首像我们？

　　“娘子，窈娘子的信！”小蝶跑进来，把刚收到的信递给唐婉。唐婉双手接过，拆开信封纸迅速浏览起来。小蝶在一旁乖巧地等待着，也不敢出声打扰唐婉。

　　唐婉看罢，缓缓合上信纸，面色凝重道，“窈娘要同我见一面。”小蝶方想回应，唐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要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定有诸多不便。”嘱咐小蝶道，“准备好马车和男子衣裳，再备点盘缠。不要让叫唐府的马车，也不要透露咱们的身份，明白吗？”

　　小蝶紧张到声音都打了颤，“娘子你这是要帮窈娘子逃出京城吗？若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唐婉垂眸，右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左手腕，强作无事道，“窈娘是我至交好友，她若是想走，我一定会帮她。”

　　小蝶点头应道，“奴婢现在就去安排。”“等等，”小蝶转过身来，“娘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唐婉状似不经意道，“上次让你问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小蝶一拍脑袋，迫切道，“娘子，我光顾着操心窈娘子的事儿了，都忘了跟娘子说。那位公子是仪王赵仲湜的第七子，名叫赵士程，五年前娶妻萧氏，如今还未有子嗣。”

　　唐婉眉心紧蹙，手按了按太阳穴，复又问道，“小蝶，你之前有见过他吗？或者说，我之前有见过他吗？”小蝶狐疑道，“娘子这问题好生奇怪。奴婢倒是不曾见过，也未曾听闻小姐曾与他见过面啊！”

　　唐婉又想起见到赵士程之时，她看到对方的眼神，只是觉得眼底含泪，仿佛有磅礴的不曾言说的感情要在那一刻喷涌而出，可是真当要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且看到赵士程，她就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应该不会没见过才是，但是与小蝶所说又对不上。

　　唐婉在记忆中遍寻不至，只能按下不想，疲惫道，“你去吧。”小蝶应了一声是，将要转身又似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娘子，我听说赵公子的夫人好像病得很厉害，赵公子重金寻医给夫人医治，想来夫妻感情应当不错。”唐婉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摆摆手算是回应。小蝶这才出了门去。

　　唐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梳理头脑中的线索。她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陆静姝初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了南宋时期，后来慢慢适应了“唐婉”的身份，与秦窈交好，每日给父母请安，逐渐融入了“唐婉”的生活。

　　作为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人，能够回到宋词繁盛的原生环境，真切地去体会现在这里的一切，她感觉无比新奇，也深深沉醉着。上元节、乞巧节、上巳节，这些原本只能存在于想象中的古代节日景象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她才是真真正正浸入了传统文化的海洋，舒服地想要浮起来吹几个泡儿来。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宋朝封建社会存在的问题，比如，因为重文轻武，战力衰败，战乱不断；比如，因为迷信天机，误信道人，导致妻离子散；又比如，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窈的事毫无疑问地给“唐婉”敲了个警钟。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疑问，唐婉究竟在陆游的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赵士程是否与唐婉有旧？秦窈是不是一定要入宫为妃？可怜陆静姝虽然在文学上颇有建树，但是对于历史是一知半解，所以骤然成为唐婉，对于身边人的走向一无所知。关于陆游，陆静姝只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爱国诗人，一生不得志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收复失地的追求，他老年的诗写自己年老体衰但仍然心系国事。他青壮年时期也许有写过诗，但是陆静姝一定没背过。说来也奇怪，陆静姝背李白、杜甫的诗朗朗上口、倒背如流，唯独背陆游的诗背得头痛脑胀，可是只要一停下来缓一会就没什么事了。因此从小到大她对陆游的诗除了必背的那几首基本上都敬而远之。来到这里，见到本人，陆静姝先是瞳孔地震，然后就是真想亲切地问候他和他祖宗！在小时候苦痛地背陆游的诗词之时陆静姝总会想，是不是他们八百年前是一家，或者是她什么时候得罪了陆游，才让他去世了这么多年还要来折磨她！

　　“唐婉”正在入神地想着，小蝶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子，一切都已就绪。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唐婉回神，眼神慢慢坚定起来，“走！”

　　郊外十里亭春色依旧，唐婉与秦窈会面。秦窈一见到唐婉，就紧紧抱住了她，泫然欲泣道，“婉儿！”唐婉拍拍秦窈的后背，耐心地安抚着，在她耳边低语道，“车和马都准备好了，盘缠在车上，我不便送你，该准备的应该都准备全了，想走的话得赶快。”

　　秦窈闻言松开唐婉，面露惊诧，“你想让我走？”唐婉少见的疾言厉色，“你不想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待到宫里？”秦窈久久不语。唐婉牢牢扣着秦窈的肩膀，紧紧盯着秦窈的脸庞，似是想要从她神色间找出答案。

　　秦窈忽然闭上眼，神色痛苦，潸然泪下，摇头道，“我不能走。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走了我的父母宗族怎么办？我父母已经年迈，他们承受不住本家的怒火。我从小到大没让他们省过心，我不能再让父母失望！我已经不孝许多次了，我……”话未尽已是泣不成声。

　　唐婉长叹一声，也没有再劝，只是提醒道，“你要想好，这一次不自私，以后就没有自私的机会了。我不是让你不顾父母宗族，只是你总要为自己做打算。你若是不想走，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也许可以有假死的药，总会有办法的。”秦窈此刻已经平复了情绪，凄声道，“我不能拿父母的命去赌，也不能连累你。”

　　秦窈紧紧握着唐婉的手，坚定道，“婉儿，你为我做的足够多了。我很感激你，但我不能陷你于险境。”秦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好似想起了什么甜蜜的回忆，“婉儿，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自己今后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他可以不高，但一定有一副宽厚的臂膀，我要紧紧地依偎着他，就像小时候依偎在爹背上一样。他会为我买梨膏糖，背着我走很远很远的路。七夕的时候我们要一起看星星，上元节的时候一起放灯。我们要生一串小娃娃，把家里变得吵吵闹闹的。”

　　秦窈高高抬起一只手，仿佛已经碰到了那些美好的未来，说罢失落一笑道，“可是现在都不见了。”唐婉不知如何劝慰，只是叹息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美好的事物大多如此。”

　　秦窈靠在唐婉肩上，温声道，“我还想过你我，小时候咱们总不舍得分开，我就想啊，到时候我们嫁进一家做妯娌，这样就不会分开了。闲暇时候同你一起做做针线活，看小孩子在院里跑跑闹闹，多好。”唐婉先前还强忍着的泪水听完这一句就彻底断了线，沿着脸庞纷纷坠落下来。

　　秦窈声音渐渐小了些，“婉儿你要替我幸福，好不好？”唐婉紧抿嘴唇，强忍泪意，无声地在心里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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