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月神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用稚嫩的嗓音轻声地唤，哥哥，陪我玩球好吗？
　　王脸上有泪水不断涌出来，涌出来，和记忆中的脸再次重合。我的心默然一凛，王的样子，似乎中了某种幻术，一种通过声音操控思维的强大幻术。可是，那个漂亮的孩子依然笑得纯真无瑕，让人觉得多怀疑一些便是亵渎。
　　心中不由得异样：一个凡世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比冰族更杰出的外貌？

　　房间是店小二安排的，刚好和熵裂一行人分开。庭阶寂寂，只有破碎的风声踏碎一地月色。轻盈的步履在寂静中格外沉闷，每一步都像踩在那根紧绷的琴弦上。今晚开始，我们的每一步都已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下，在游戏未结束前，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当你走向油灯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心中蓦然一凛。而后，我用最细微的手势在王的背上写了四个字，小心油灯。
　　你知道吗，当时的我多么惊讶于你的疏忽。
　　果然，暗杀者当晚就行动了，当我隐匿身形的时候，只能看到你独立屋檐的样子，然后我瞬间领悟，其实你只是在守株待兔吧。

　　熵裂是最早听到动静并走出来的一个，因为他根本没有睡，和白天一样英姿勃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他不会是杀手。一个骄傲的人是不会甘愿任人摆布的，他可以不够强大，但绝对不会被征服。
　　花效是嫌疑最大的一个，杀手的法则就是，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人，剩下的那个，无论再怎么不可能，都是真相。她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衣袂层层叠叠覆盖了脚趾，显然不会是夜行衣。尤其让我惊讶的是她的长袍下面居然什么都没穿，似乎是听到动静后匆忙地赶过来。作为一个杀手，我当然知道这种袍子非常容易发出声音，可是穿上它却很快，尤其此刻配上她仓促的神色，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当她褪去衣服的刹那，王清亮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花效紧咬着嘴唇，眸子盈盈有泪，更显楚楚可怜。不出意外地，在场所有的男人不自觉地把头偏过去，然后王道歉，我听懂了他的后悔。
　　然而，其他人没看到不代表暗处的我也看不见。花效修长而柔软的手因为紧紧攥住衣摆而有些苍白，那种细微的战栗逃不过我的眼睛，没错，她在害怕——不是尴尬，不是气愤，而是因为心虚而害怕！手指紧握又松开，她飞快地穿好衣服，那种训练有素的速度快到让我蓦然心惊。几乎在同时，我看见被她抓过的衣料上似乎有深灰色的痕迹，但离得太远，我根本无法看见什么。
　　眼见一场闹剧已经结束，我身形一闪，再次陷入黑暗。
　　你知道吗，你对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我忘记了杀手的骄傲，干脆利落地抖落满地孤寂的狐疑。

　　一路上，那个身穿纯黑色柔软睡袍的妇人的影子始终在我面前晃动。心神不宁的我到达辽溅坟墓的时候，惊讶地看见他的尸体已经被检查过。那种气味，仅仅属于你的，柔软干净的药香充盈了月色，让我的心情瞬间仓皇起来。心中的不安在下一秒更加强烈，因为我看到辽溅头顶细小的针脚，那种翡翠般晶莹的色彩是我曾经见过的，最剧烈的毒素之一。
　　暗处的敌人，他的触手远远比我们想象的可怕。

　　第二天早上，我就告诉王有事要对他说，并让他晚上到我房里来。奇怪的是，我话音刚落，你就对王作出同样的邀请。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寂寞如雪。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听你和王的谈话。当时，我才惊讶地发现你的想法与我何其相似。而后，我也告诉了王一模一样的事实，虽然知道他早已了然。简单地交待了我对“针”的怀疑，王没说什么，只是我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用尽量严肃冷漠的语调吐露最残酷的语言。
　　王看向我，眼中弥漫出恐惧和寒冷。

　　那根针已经被取出，针头上有醒目的凤凰纹饰。王惊讶地脱口而出，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天又这么过去，那种感觉仿佛生命是被赊来的一般。风雪一天天呼啸而过，空气也一点点冷下去、冷下去。
　　针和王说话的时候我亦在场，毕竟没有谁比她更值得怀疑。可是，潜意识里我却不相信她会是凶手。原因很简单——太明显了。一个优秀的杀手是出色的捕猎者，而一个暗杀高手更是如此。我相信凤凰应该是那种像猎豹一样躲在暗处冷冷窥视我们，准备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的人。绝大多数杀手都是完美主义者，他们喜欢玩弄猎物，看着猎物惊慌失措的模样，乐此不疲。
　　可是针是在是太明显了，无论是手套还是她头上密密麻麻的针，都给人刻意的感觉，似乎就是在告诉我们她是用毒高手。一般会这样做的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挑衅者，另一种就是绝对的坦诚——就像一个人脱下所有的衣服表示自己不会伤害对方一样。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第二种，她的笑容神秘而模糊，可唯独没有杀气。
　　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安静地喝茶。抬手时不经意间碰到了店小二，玄黑色袍子上顿时染上了油腻的痕迹。店小二不停地赔笑，只是那一瞬间，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一直被我忽略的东西。
　　一路上我一直很感谢王的信任，那种清澈柔软的眼神像穿透层层流云的日光，那么真切地在我的记忆中绽放。王或许不是一个强者，他不知道什么叫唯我独尊，但他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因为他有着很多上位者都不具有的品质，信任。
　　那晚王让我陪他去找针，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既然针并非凤凰，那她就确实知道些什么，在这里，她不需要说谎。
　　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来到针的房间外面时，我本能地感知到危险，正想提醒王，可他已经先一步作出防御的手势。很好，看来他也感觉到，周围静得诡异。那种诡异，是万物都臣服于某种杀气之下的寂灭。
　　所以，我的指尖暴涨出月光，那种清冷的颜色将整个身体掩埋，这是我最放心的东西。推门而入的一霎那，野兽的本能让我感到一瞬间的剑拔弩张。还来不及惊讶于判断的失误，身体已经率先一步飞身后退。我说不清看到那些针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想。难道，我的判断一开始就出现问题，针就是凤凰？
　　当然，她不是。她当然不是，僵硬的尸体和诡谲的笑容告诉我，她已经为她所知道的付出了代价。
　　平静地宣布她的死亡，我收起月光刃，淡漠地转身。透过月色，王长长的银发纷飞在呼啸而过的风里，我懂得他的缄默——既然杀手可以赶在我们到来之前如此轻松地杀了针，她一定就潜伏在我们周围。蓦然，那些逐渐熟悉的笑容，再一次深远得不着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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