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情之所起

　　我对着初初绽放的腊梅发呆，想起那日王后对我说的话。
　　“本宫自小就身在宫中，宫深似海，那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并非我不懂，只是不愿去触碰罢了。争荣华富贵，争帝王的宠爱，何其可笑！帝王的爱，从来不会只属于某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他是一国之君，能坐稳现在的位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只怕已经数不清了。可如今卿儿外公不在了，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何曾断过，那些人图谋的是什么，我心知肚明。”
　　说道这里，她转过头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没见过的平静，如一潭死水，无波也无澜。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紫藤，宫中虽大，但想查清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况还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百姓间都传两位皇子是仙人转世，来造福人间，可我知，若那传言是真的，那必是卿儿。自打卿儿第一次见你就愿亲近你，我就知道你对他来说很特别。当然，我说这么多，不是要你对我坦诚相告，更不是问责。”
　　她顿了一下，满目含笑，温柔如水的嗓音带着暖意说:“在我眼中，他只是我的孩子，我唯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画眉曾说我涉世未深心思浅薄，不懂凡人那些语言背后的深意，可现在我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曾想，在王后恬淡娴静的外表下竟长着一颗玲珑心，她什么都明白，却又将一切都看得风轻云淡。
　　“姑姑，你喜欢花，卿儿摘给你好不好？”
　　童音软糯好听，我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低下身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唇红齿白，眨眼的时候长睫宛如蝶翼般轻颤着。如果忽略衣着，精致的长相倒更像个女孩。
　　“好啊。”我微微一笑，一如往日那般将他轻轻抱起。他还未及我腰高，想要摘花，高度还差点。
　　他很快就折下一枝腊梅，三朵小黄花拥簇在一起。
　　“姑姑，你为什么喜欢它们？它们都没有你好闻，卿儿更喜欢你身上的香味。”他侧了侧头，疑惑开口。
　　我将他放下，揉了揉他的发顶，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瞳眸，唇边含笑:“所以这就是殿下入睡前总要我陪着的原因。”
　　“嗯，卿儿最喜欢姑姑了。”小小的人，并不会蜜语甜言，那眼神纯洁又真挚，寥寥几字让我顿生欢喜，柔化了心尖。
　　“姑姑也是啊，最喜欢殿下了。”我心里自觉的将他说的最排在帝后二人之后。
　　积雪已经消融，只剩背阴处还有些雪迹。阳光洒落其上，闪耀着点点莹光。寒风一吹，让人不禁瑟瑟发抖，我看见他被毛领包裹的白嫩小脸上被冻的泛起了红晕。
　　“殿下，我们回去吧。”我自然的牵起他的小手，手指相碰时，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从掌心向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姑姑，你的手好冷，卿儿帮你暖暖。”他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春花看着牵手走过来的一大一小，欠身道:“大殿下，现在可要用早膳。”
　　“嗯。布膳吧。”他立马转变了语调，拾起属于皇子的仪态，单单的站立在那，竟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气势，隐约可见其长大后的风姿绰约。
　　室内上好的银丝碳烧的正旺，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寒意。我为他解下外袍挂在黄梨木衣架上，又取过巾帕为他净面。
　　桌上很快摆满了鲜美营养的饭菜，婢女自觉的退下将门关好。
　　他拉着我一同坐下。
　　“姑姑，陪我一起用膳。”话音刚落，画眉便从窗台飞了进来。凤栖宫里的人都知道紫藤姑姑养了一只画眉鸟，十分通人性。
　　“这只鸟好有趣，姑姑你是怎么驯服它的？”
　　“画眉可不是宠物，她是我的朋友。”我笑着道。画眉在一旁附和说:“就是就是，紫藤，我要吃桃花酥。”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宁静。
　　我浅尝辄止，有些回味上次喝的花茶。

　　时间有条不紊的在流逝，期间，王上来过几次考查他的功课。不久，王后为大皇子挑选了一名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负责教授他武功。几日下来，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有时我一转身的功夫，人已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在姬国十万铁骑的无情镇压下，仅仅用了一个月，楚君便派人求和，姬钰得知后，带着不屑的神色冷哼一声，并不予理会，下令李宇接着再战，一举攻占了楚国三座城池方才停歇。楚君这时更是坐立难安，怒骂道:“一群废物，当初是谁提议暗杀的，这头是谁挑起来的，这尾也给我去收拾了。”众人心中有苦不敢言，暗想当初您若不同意，谁敢擅自做主。当初文臣拼命反对，你也只是一句不必再劝就盖棺定论。
　　楚君想想那丢失的三座城池，心痛啊，还是去找爱妃美妾安慰安慰吧，丢下一堆乱摊子，直接衣袖一挥，走了。
　　不日，姬国臣子考虑到如今天寒地冻，都城内兵力又一直空虚，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劝谏姬钰同意楚国的求和。姬钰胸中那口气还堵在那，遂淡漠的回道:“想要孤同意，那得看楚国的诚意在哪里？”
　　最终以楚国割让两座城池，献上珍宝数件而告终。尽管楚君和楚国大臣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但是他们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将一切拱手相送。其中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姬钰要楚君交出所有当初策划参与刺杀叶将军的人，只要把人交出来，姬国立刻停战撤兵。楚君现在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签订求和书那日，连同献上的还有楚国第一美人，传闻楚国十七公主倾国倾城，他略有耳闻，可他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就在姬钰想要拒绝的时候，美人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走上殿前，用着一种极为哀伤的眼神抬头看着姬钰，缓缓揭开脸上珠帘，声音酥媚娇软:“君上，凝香此生只想留在您身边，为奴为婢都好。”姬钰不由自主的愣住，拒绝的话卡在喉咙，竟然说不出口。那些看见她容貌的人，再看看王上的反应，无不在心中感叹一声红颜祸水。
　　“回去告诉楚君，他的心意孤收下了，只要楚国安守本分，孤自是愿意与其和平共处。”
　　听到姬钰的话，楚凝香眸中潋滟流光，美目如烟，直直的盯着他。除了楚君，谁也不知道，她是自愿来姬国和亲的。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如何，只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为国家牺牲的棋子，既然如此，那不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偶得一本秘书，习得媚术。暗自发誓要嫁这天下间最强的男子，她已经十六了，不能再等了。那日听到兄君为此发愁，便在他面前演了一出舍己为国的戏码，自担风险的嫁入敌国。如她所愿，她那蠢笨的兄君居然想都没想就允了。
　　女子没有骨头般的趴在男人怀中，在他耳边娇喘连连。刚才，他都已经走到凤栖宫门口，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女人泫然若泣的模样，鬼使神差的转头去了浮华宫。他竟不知床笫之欢可以这般食髓知味，不顾她初次侍寝，要了她两次。

　　凤栖宫正殿内的摆设极其的考究，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精致和奢华，香炉里正飘散着袅袅烟雾。一道倩影端坐在镜前，纤纤玉手沿着轮廓描绘着镜中人。
　　“嬷嬷，本宫今年多大了？”
　　“娘娘，您还年轻呢。”
　　“都二十二了，我早已不是春心萌动的少女，时刻都渴望他的爱。八岁那年，我对自己说有朝一日一定要挣脱这座华丽的牢笼，可奈何偏偏喜欢上了他，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自由。嬷嬷，你知道吗？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他能懂我。”
　　“王上心中还是念着您的。”
　　若不是他这三日夜夜临幸楚国公主，以至于忘了今日是她生辰，她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女人的直觉往往准的可怕。
　　“罢了，你退下吧。”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今夜，注定难眠。

　　淑芳宫。萧贵妃听着心腹婢女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难看，气的接连摔了好几个花瓶:“本宫好不容扳倒了皇后的靠山，现在又来一个楚国公主，这哪是什么公主，分明就是个狐狸精。”
　　“娘娘息怒，老奴知道您心中不舒服，可咱们还是要忍耐，她虽与您同为贵妃，若不能诞下皇子，任这楚国公主姿色过人又怎样，也不是您的对手。”
　　“嬷嬷你说的对，本宫一时气糊涂了。”
　　“何况，凤栖宫那位，又岂会坐视不理。咱们就等坐着收渔翁之利吧。”
　　“还是嬷嬷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宫有你，甚好。”

　　姬钰醒来时，总觉得昨日忘记了什么。美人在侧，自己越发像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了，明明听闻她身体不适，心中担忧，只是想着看看便回，可将她搂在怀中时，像中邪般似的，硬生生的将她压在床上贪婪索取。
　　姬钰忽然坐起身，心中一慌:昨日竟是青禾生辰，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他轻声下床穿戴整齐，随即推门而出。榻上女子的眼睛在他关门后缓而睁开又闭上。
　　又睡了一觉，女子才唤贴身嬷嬷进来。
　　“公主，您身娇体贵，怎可由着王上放纵。”
　　“无碍，休息两日便好。”
　　她初次施术，未能掌握好分寸。

　　下了朝会，姬钰也顾不得处理国事，急匆匆的向凤栖宫赶去。
　　“青禾，是孤的错，昨夜……”
　　“君上体贴入微，楚贵妃身子可好些了？”
　　她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心虚，她知道他确实忘记了她的生辰。既然如此，没必要再让自己更难堪。
　　“君上这个时辰过来，不会是担心我在生气，怕我不高兴吧？”王后笑问道，略带娇嗔的语气让他分不出她到底有没有生气。
　　“青禾，是孤失信在先，你若真的有气，你骂我打我都好，冲着孤发泄出来。”
　　“君上说笑了，君上是姬国的王上，我岂能自私的将你私属。况且，能得君上宠爱，楚贵妃才情容貌定是不凡，君上的辛劳我看在眼里，能多一妹妹体贴的伺候君上，我有何不满的？”
　　“你是真心这般想？”听她如此理智的说出这些，他该是高兴她的大度才是，可是，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溜走，怎么也抓不住。
　　“嗯。”王后点点头。
　　“好，那你想要什么生辰礼，孤为你补上。”
　　“不瞒君上，自得知父亲去世之后，夜夜难安，心中苦痛，我想去云中寺为父亲祈福超度三年。望君上成全。”王后红了眼角。
　　“这……怪孤，好，你莫哭，我允你便是。”姬钰略有迟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若是平时，她提出这个要求，肯定会被婉言拒绝，可现在，他自觉有愧，只想尽一切弥补，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便不再有。
　　“你放心去，卿儿那里有孤在。”
　　“谢谢君上。”王后上前依偎在他怀中，他脖间的红印是那么刺眼，她任由眼角的泪流下，很好，她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

　　“过几日我便要离开王宫了。”
　　“王后难道不带大殿下一起去吗？”我出声问道。
　　“并非我不愿，而是不能。”她轻叹了一口气。
　　“紫藤，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嫉妒你，卿儿并不会像普通孩子那般依赖我，在我怀中撒娇，他总是有礼又规矩的唤我母后。可我时常看见他会主动牵你，满心欢喜的奔向你。”
　　“王后，我……”我欲言又止。
　　她看我一脸茫然未知的模样，竟又笑了，她一笑，万物皆寂。
　　　“有你和莫已在，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莫已就是那个冷冰冰的贴身侍卫。
　　“王后，你将画眉带在身边，想念殿下的时候可以传书回来。”说着，我便把画眉递到了她手中。
　　“多谢。”
　　“紫藤，你安心守着小仙君，王后就交给我了。”

　　送别那日，春寒料峭。
　　大皇子站在王上身边，行礼:“母后，保重！”
　　王后深深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旁边身材高大的男子，依依不舍地放下车窗帘，然后轻声道:“走吧。”
　　王上派骑兵与暗卫一路护送，半日便到山脚下。
　　云中寺，位于阳城西北方向的云山之巅，登上宫中望月台可见其形，山顶之上，云海缭绕，故称“云中”。寺庙乃是一座百年古刹，一千零八十八级石阶盘旋而上，宛如天梯。
　　台阶前，王后一身常服，拒绝了侍女的搀扶。缓步向上，侍女不敢逾越，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拥护在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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