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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遗冤四
老爷与最得宠的十五姨太昨宵留宿营部,直到早上仍未回家,我又陪着小少爷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一夜,只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劳累,索性把门房的破木门锁了偷偷补觉。
可大宅里好像人人都跟我犯冲似的,我还没睡到半个钟头,破木门就被人在外面敲得震天响。我睡觉一向不是死沉死沉的那种,听到这么大的敲门声,焉能不醒?
“谁啊……”我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不情愿的下炕开了门。不料,我刚把房门打开,迎面就狠狠挨了一记耳光,顿时扇得我整个人都懵了。
“你个兔崽子,好大的胆子呀!”一个昨日对我极不友善的老妈子,指着我鼻子臭骂道,“你这家伙,半夜三更偷偷去后院找小少爷,已经犯了家规,你竟还敢带小少爷去第六进院子,老娘真恨不得用菜刀把你大卸八块!”
我揉着红肿的面颊,结结巴巴的道:“这……这事不能怨我,是……是小少爷自己跑来找我的。我充其量一个小小的门子,哪有胆子去找少爷呀!再说了,第六进院子闹鬼,我得活得多不耐烦,三更半夜主动去送死啊!”
那个老妈子一脸不屑,道:“少他妈的跟老娘鬼扯!小少爷才五岁,怎么可能自己翻过那么高的石墙,一定是你这个兔崽子抱他翻过去的!至于你为什么要去送死,老娘不知道,也管不着,总之你抱着小少爷去后院就是不行!”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好吧,你嘴大我嘴小,说不过你。你想把我怎么样,直说吧。”
老妈子犹豫了一下,随即不再和我废话,转身朝后院就走。我知道她定然是去找太太们告状去了,我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而且在宅子里干的还是与女眷们无甚瓜葛的门子,用脚趾盖想都知道太太们会倾向谁。
“喂!”我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到了她身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圣人教导以和为贵,咱们有事好好说,您没必要把事闹那么大!另外,昨夜好像是你陪小少爷一起睡的吧,老爷和太太们要是真追究起来,你以为自己会有好日子过?”
老妈子见我拽她,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轻松的挣脱了我的控制。转过身,对我大吼道:“小兔崽子,你别以为这是小事,和我张妈随便商量两句就能过去!你等着的,我非和老爷、太太们挨个说道说道,不信你还有命活过今天!至于老娘嘛,可是随十五姨太一起陪嫁过来的,有十五姨太罩着我,便是老爷也不会随便杀我的!”
诚然,我深知昨晚的事,多多少少我有几分责任。但若是因此就要被老爷无情的枪毙了,未免死的太过冤枉,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我定是传说中最出名的冤死鬼。
不待我继续辩解,忽听从后院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听声音来人应该是个女子。过了片刻,果见一位身着白色旗袍,年纪大概三旬左右的优雅贵妇,从后院缓步而来。
她的气质雍容华贵,身上喷着淡淡的香水,给人一种极为和蔼的感觉。我不知道她是谁,本能却在不断告诉我,她会是帮我度过此难的救星,我应该主动上去求她。
“太太!”我高喊一声,几步冲到她面前,边说边委屈的哭了起来,“太……太太,您最知书达理了,求您千万救救我的小命呀!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贵妇见我这样一个十多岁,长相阳光的男孩子,居然当众哭鼻子,不由怔了一下。随后,她瞧了瞧一脸怒气的张妈,问道:“张妈,这是怎么回事?你倚老卖老,欺负这个孩子了?”
别看张妈在我面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看到这位贵妇,却登时毕恭毕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四……四太太,这事怎么把您给惊动了!我真该死,真该死!”
我一边委屈至极的哭着,一边怯生生的瞥了张妈一眼,“我……我是老爷新招来的门子,叫梦中元。昨日我第一天当值,有幸见了小少爷一面,小少爷见我会踢球,所以晚上趁张妈她们睡着后,就偷偷跑来让我教他。哪知,小少爷生性好动,没两下就把球踢飞了,当时天色太晚,他一个人去捡球我不放心,只得壮着胆子跟了过去。他见我追来,还当我有心抢球,便把球朝我踢了过来。我那时跑得太急,脚下没准,一个不小心把球踢到了第六进院子。我之前听宅子里两个大哥说,第六进院子不干净,我就劝小少爷别要这个球了,乖乖回去休息。可他不听,还一个劲吵着让我去捡,我是作下人的哪有胆子违逆主人的意思,只能翻墙进去捡球。可我进去没多一会儿,小少爷居然自己跟进来了,后来我们捡完球,就立刻翻墙出去了。我本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哪成想这个张妈非要将此事添油加醋,说成我有意谋害小少爷,并扬言要大肆宣扬,意图置我于死地。太太,您心肠最好了,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求您千万救救我啊!”
四太太听我说完,把脸沉了下来,对张妈道:“张妈,我看这个小伙子讲得情真意切,应该没说假话吧?若你真像他说的这般蛮不讲理,这个月的例钱恐怕你没资格拿吧。”
张妈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知道的不过一知半解,听四太太这么一说,立马哀求道:“四太太,我今早醒时见小少爷的鞋上有雨水,便问小少爷昨夜去哪了。起初小少爷不肯说,我再三追问小少爷才说和他去了第六进院子。那进院子有多邪门,您是知道的,我这才一怒之下找这小子来论理。既然太太认为老妈子这事做错了,我给您道歉,但这个月的例钱您要是给我没了,老妈子我倒无所谓,却苦了我家那两个苦命的娃嘞!太太,您是修道的大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家娃饿死吧?”
四太太思忖道:“张妈,小少爷现在没什么异样吧?”
张妈想了想,摇头道:“小少爷现在一没得怪病,二没说胡话,看起来挺正常的。依老妈子看,小少爷洪福齐天,一般的妖魔鬼伤不了他!”
四太太道:“这样最好,既然小少爷和这个小伙子都没事,我看此事就这么过去吧,谁都不要再提了,特别是不要和老爷提起,知道吗?”
她说完转头对我道:“小伙子,谁小时候没做过几件错事,我是过来人能理解。但此事有一不能有二,如果你再敢深夜带小少爷去那进院子,不需老爷动手,我房中那把自来德足够要你的命。”
我连忙点头,道:“太太放心,我这人最有记性了!下次即使小少爷拿枪抵着我脑袋,我也绝不再带他去那进院子了。”
我们三人说话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引来了不少下人站在远处看热闹,他们对我和张妈指指点点的,口中还不时议论着什么。我不听也知道,他们说的无非是我胆大包天、不知好歹之类的,像这样的话不听总比听了好。
四太太见远处站着这么多人,心里有些不悦,板着脸快步回了后院。她朝后院一走,那些下人哪个再敢偷瞧,纷纷散开了。张妈也借着这个机会,悻悻的回去了,不愿再多和我说一句。
我见大家都走了,事情也到此了解了,心中感到说不出的轻松。笑着把强挤出来的泪水擦干,小声喃喃道:“嘻嘻,我以前看《三国》便常见刘备用这招,没想到我用这招也蛮灵的嘛!以后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再接再厉,争取哭得再惨点,泪水流得再多点,保证效果比现在更好!”
说着我又回了门房,倒头躺在土炕上,庆幸三个时辰内我竟连逃两劫。不论是骇人听闻的恶鬼,还是同样杀人不眨眼的老爷,没有一个不是奉天人谈之色变的,而我居然能接连逃过。
我不知道是我太过幸运,还是我头脑与四肢都足够灵活,但与其把这些归结在这两样上,我更愿意相信是我的母亲在天之灵没散,正躲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暗中保佑我这个不成材的儿子呢。
今日接下去的几个时辰里,如同昨日下午一样,平静得很没有再掀起任何波澜。而且,我在几个老哥的指引下,找到了下人们用饭的饭堂,吃了三顿虽很普通,但味道还算不错的伙食。
转眼到了深夜,我透过薄薄的窗棂纸,发现今夜不仅没有下雨,月亮还出奇的亮。我多少有点兴奋,举步走出房门仰头望月,欣赏着许久未见的皎洁月光。
我凝视着快要圆满的月亮,脑中忽然想起母亲教过我的两句诗,口中轻轻吟诵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端”字才刚落地,我突听后院中传出一声惨叫,声音凄厉得令我毛骨悚然。那叫声的主人我很熟悉,熟悉到绝不可能听错的地步,因为她不是旁人,正是早间与我争执的张妈。
我实在想不通,像她那样强悍、霸道的泼妇,为何会在深夜发出惨叫。如果老爷在宅子,或许还又几种较为合理的解释,可老爷偏偏打我入府以来,从未回来待过片刻,这就让我感到匪夷所思了。
奈何,不管是老管家张福,还是蛮横的张妈,抑或优雅的四太太,每一个都再三叮嘱我不许踏足后院,我只能按捺着无尽的恐惧与好奇继续站在原地,不去那边瞧上一眼。
不过,我还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能一切平安,即便她为难过我,但我依然不希望她出事。一来,是出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二来,最重要的是她一旦真出现了意外,那么我很可能是下一个。
当晚,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梦中张妈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时而对我怒目横眉,时而对我笑里藏刀,最后她干脆拿出一把手枪,恨恨的抵在我脑袋上,扣动了扳机。
“轰!”随着枪管发出的一声巨响,我的脑袋被子弹打穿,滚烫的鲜血股股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这个梦十分真实,真实到我竟真的感受到了,独属于鲜血的那种腥臭、黏稠的感觉。我吓得一声尖叫,立刻睁开眼睛,全身上下的衣衫此刻早已被冷汗浸透,咽喉干疼得要命。我想去喝口水压压惊,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偏偏一动都不能动,显然我被鬼压床了!
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心中却没有太大的畏惧,只是昨晚张妈凄厉的惨叫,与我梦中那感觉绝对真实的鲜血,无疑给我的感官带了极大的刺激,大到我几乎分辨不出到底孰真孰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再次泛起鱼肚白,我隐约听到一声鸡叫,与此同时我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我迫不及待的下了床,在院中边散步边活动酸疼的筋骨,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但我才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到一群老妈子手持扫帚、木棍,怒气冲冲朝我冲了过来,大有一副要将我活活打死的气势。在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我大多不认识,可在他们满是杀意的目光中,我一样读出了浓重的敌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命不好,还是真和这座宅子犯冲,好像我每次从睡梦中醒来后,准没什么好事,“各……各位,你们一大清早起来,不各自去干活,怎么都跑我这来了?个个拿着家伙,跑得飞快,别和我说你们在晨练!”
为首一个老妈子走到离我三丈开外站住了,其他人也相继驻足,他们望着我的神情愤怒中透着警惕,似乎怕我冲上去杀了他们一样,“姓梦的,张妈昨日只是就事论事,说了你几句。你竟怀恨在心,趁她不备之际痛下杀手,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闻言,我彻底懵了,大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什……什么,张妈死了,而且是被我杀死的?你们亲眼看到了?”
为首的老妈子摇摇头,语气倒十分笃定,“姓梦的,小少爷是十五姨太的儿子,每次姨太不在的时候,都是张妈陪小少爷睡的。昨晚,我们就听到张妈惨叫,当时还以为她在和小少爷闹着玩,便没在意。哪知,今早我找她有点急事,一推房门进去就看到她惨死在床边,那景象简直不忍直视!别看张妈长得五大三粗,说话也不太中听,但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不可能是我们这些人害死她的。放眼整座宅子,只有你与她不对付,所以人一定是你杀的!”
我刚想故技重施,看看能不能把四太太引过来,让她出面帮我解围。可我还没来得及哭,四太太已然缓步而来,不知为何她脸上全然没有昨日的温和,洁白、纤细的玉手中竟还握着一把枪。
“姓梦的,我昨日误信了你的鬼话,才致使张妈死于非命!走,随我去亲眼看看张妈的尸体,你若能有半点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便再信你一回,如果没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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