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好友吴指南
李白闻声,没来得及披衣服便提剑自卧房跑出。
“这样大的雪夜怎么会有人来?”林容忧心忡忡。
“待我去查看,你留在屋里不要出来。”李白轻拍林容的肩膀,说着就要去一看究竟。
林容拉住李白的袖子,看着院门咽了咽口水,明明怕得连肩膀也缩着,却还瞪着眼虚张声势逞强:“我跟着你一起,上次把我一人留在屋外险些担心死。凭他什么凶神恶鬼,今天敲了我们这门,便休想活着离开!”
李白生生被她逗得发笑,紧紧手里的宝剑,便将林容挡在身后:“我们兄妹二人便去会会这凶神恶鬼!”
蜀地常年气候湿热,今天这样的大雪实在反常。
走在院子里,脚下的积雪已结起薄冰,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黑天被白雪映得发灰,竹屋在湿冷夜幕中呈现出一种粘腻混沌的灰紫色。
两人来到门前,李白抬手缓缓拂去门闩上的雪痕。
屋外的人已安静了许久。
李白左手已将佩剑推出剑鞘,右手按在门闩上,紧盯着门缝,时刻准备着迎敌。林容抱着空火盆紧贴他身后,小心伸出半个脑袋查看情况,随时准备掷出怀中的盆子为李白争取时机。
“吱呀——”
门被迅速推开,外面的男子直接被撞翻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李白已收回右手拔出佩剑,直指门外的不速之客。
动作一气呵成,被拂下门闩的那片雪花尚未落地。
“哎呀!”蓝衣男子面门被砸,仰面翻倒在雪地里,挣扎着要起来说话。
李白听着声音觉得耳熟,正欲再听,一个空火盆却从自己身后掷出,直直砸向地上的那人。
“...太白兄。”蓝衣男伸着手,还未说完便又倒了下去。
太白兄?
似在何处听过。
不止是李白,林容也听清了这句话。
熟人?
林容尴尬地看一眼李白。
李白扶额顿首,叹出一口气来。
“蜀中老友。”
李白认出了地上这个倒霉蛋,他是自己在蜀中的好友吴指南。
吴指南比李白年长两岁,肤色稍黑些,体格也更壮实,自小两人就同游同吃同住,对李白如亲弟弟般。后来两人又拜在同一师门下习武问道,多了重师兄弟关系。
风雪更甚,李白收起剑,忽然感觉身上冷的紧,搓搓手:“风雪大,我背人你带马,先进去暖和暖和。”
林容也不多说话,吐下舌头,埋着头,一手抱起火盆,一手牵着马便往院里带。
“嘿,这朋友行李可真够沉的...”
进屋借着烛灯林容才看见吴指南鼻子被砸出了血,所幸倒在雪地里,血已经被止住。
林容用热水洗好帕子递给李白,细细擦净了,两人便坐在他身旁呆呆瞧着,气氛好不尴尬。
要是这位兄弟被砸了一下也穿越了可怎么办?从蜀中连夜风雪无阻策马而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林容控制不住乱想。
“你们这里没有手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林容耳侧,她揉着眼,却听见那人更焦急,“我要跟Andy联系的呀!帅哥你快给我找找手机。”
怎么好像自己的幻听更严重了?
“帅哥,我好好跟你讲哦。手机有什么听不懂的,你快给我拿出来好吧,我总不可能穿越了的呀?!”
林容瞬间惊醒,自己刚才是听见了“手机”?
Andy又是哪个山头的好汉?
林容睁眼,看见身穿蓝衣的吴指南正站在厅内跟李白纠缠不清。
终于意识到这是遇见了比自己穿越更狗血的事情——
NPC被我砸穿越了。
林容跳下床,也不顾礼数,张开手臂拦在李白与“吴指南”中间,颤着声音开口:“你你你你别紧张,我我我我我有经验,我现在...就告诉你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让这个“吴指南”能听懂,又让李白听不明白:“你现在在唐朝,这个人是李白,我跟你是一路的,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们一起找路回去。”
一口气说完,“吴指南”愣在那里,信息量过大,晕了过去。
“指南兄!”李白推开林容,一个跨步上前查看好友情况,林容也爬起来跪坐一旁又推又喊,誓要把人叫醒。
“醒醒...醒醒...你不醒来,我怎么办啊?呜呜呜...”
吴指南坐在榻前,带着笑仔细观察睡梦中皱着眉张牙舞爪的小丫头。
“哈哈哈,太白兄,你这义妹像是被梦魇住了。”
李白也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林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替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呀,古灵精怪的。平日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梦话都让人听不明白。”
吴指南细细打量着林容,开口问李白:“你在信中说她是你救下来的,那底细可还清楚?照你说凶徒来访十有八九也是冲着她来的,日后若是带着她只怕风波不断。”
李白仍是拍着林容的背,摇摇头轻叹口气回答:“一概不记得,就连那枚翡翠玉坠也不认得。前后两次来犯,都是要她性命,若是把她一人留下,怕是性命难保。君子岂能置人生死于不顾,更遑论我与她缘分不浅。”
吴指南侧目而视,静待李白继续说。
“她虽只有十三四岁,但处世却有自然风骨。先前麻姑去世,她便用木枝在雪地上作悼亡诗,还说什么无形胜有形,融于天地,万世不朽。还有那日麻姑遇害,我受了伤,她虽也伤心害怕,但思维举止却毫不慌乱,取来吃食不说,还为我疗伤,好言宽慰我,哪里像个孩子。”
他说得兴起,一拍手:“指南兄有所不知,阿容她还会作诗吟对!先是帮我解了困惑,后又对诗联句,我与她二人写了大半个院子,竟还未分出高低。你若是读了她写的诗,只怕也会被惊出一身汗!”
“哦?还有这事?”吴指南听得有味。
“待我想想,”李白起身在地上走几步,徐徐复述那日林容所作的诗句,“严冬欺病酒,竹影掩残烛。”
吴指南细细体味一阵,频频点头:“用词老辣,笔法确有大家之风。”
李白走近,看着林容的睡颜笑道:“有时竟不知她到底几岁。”
吴指南哈哈大笑,重重拍一下李白的肩,意有所指道:“这样一个奇妙人物,怎么就被你李太白救下了?改日我也在自家院子外守株待兔。”
李白也会心一笑:“要再遇上这样的人物,怕是再难咯。”
两人又是抚掌大笑,畅谈一阵。
林容悠悠转醒,额头上的冷汗才刚半干,看见屋顶便立刻从床上翻起身,外衣也不穿就拉着吴指南看。
“大哥,你总算醒了,还找手机不找?”
吴指南动也不敢动,手张开:“太白兄,你这义妹似是还未醒啊。”
李白着急取来小袄给林容披上,好言把她拉开,未曾想林容泪眼婆娑地愣了一会,直接抱着李白脖子嚎啕大哭:“我以为我做错事了,还好是梦...”
李白与吴指南相视一笑,轻拍林容脊背,还未开口只听得吴指南语气半怒。
“怎么没做错事?一盆子迎我面门打来,还不算错事?你李白的妹子也太目中无人了。”
李白知是他故意逗弄林容,只笑不语。林容却把他的话当了真,当即僵住,噙着眼泪回头看向吴指南。
吴指南毕竟常年习武,又在外游历,身子硬朗,昨晚受了那么一遭,今日却连一点病气也看不出。他穿着靛蓝深花常服,背手立于房中,眉毛粗黑,目光敏锐,神采奕奕,瞧着竟像个神明武将。
大概是心虚,林容有些怕他,吸一下鼻子,胡乱擦掉眼泪,埋着头闷声闷气给他道歉:“这位少侠,昨日之事是我不对,事出有因,情急之下就...”她咬了咬嘴唇,十分纠结,终于咬牙开口:“多有得罪,少侠若要责罚请自便...我,我担得起。”
不料,话音刚落,吴指南却哈哈笑出声,身后的李白也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吴指南上前一步,认真给林容作了个揖,朗声道:“昨日雪夜造访是某不懂礼数,让义妹受惊了,该是我道歉才是。”
林容张大眼睛回看李白,将信将疑,李白哼笑一声:“我与指南兄情同手足,又拜在同一师门下,叫你声义妹也是情理之中。”
吴指南收了手,转身取杯粗茶一饮而尽,指一下自己行囊里的钱袋:“我此番前来,是受李父李母之托当个送财童子。二位老人家说麻姑在李府多年,从小看着你长大,便如李家人一般,下葬形制不宜怠慢。另有百金,李老先生想着你若是不愿回家,执意出蜀漫游,便带上这些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行走江湖却是少不得的。”
李白取出钱袋,掂了掂,低头笑了下:“老爷子这次倒是有心大方。”
林容还有些不好意思,从榻上跳下来:“今日有远客,你们且聊着,我去烧个冬笋火腿吃!”
两人还未来得及答应,林容已一溜烟跑出门外,便又是相视而笑。李白温了些酒,给两人添上,就着院外雪景便吃起酒来。
厨房内。
林容几下砍开笋壳,细细去了皮,切成大小相等的薄片待用。
起锅烧水,又取块火腿,也一样切成剔透薄片。锅中水一开,便将火腿丢入水中烫煮焯水捞出沥干,换了水又把冬笋也丢进去过水。
正要煮饭,林容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自己以前常吃的砂锅粥,就取了口砂锅,加了水和米细细熬煮,待到大开,先后放入冬笋火腿。不断搅拌锅中米粒,小火煨上半个时辰,大米早已悉数煮开了花。尝了一口油香满溢,冬笋的鲜甜融进米汤,刚好中和火腿的肥腻,不加调味已经是上上等的风野美味。
隔着手布,小心把砂锅端离了灶台,撒上些葱花香菜,便往正厅端去。
林容还未进屋,屋内两人便闻到香气,吴指南循着香味揭开门帘,李白紧随其后,却见小姑娘一人摇摇晃晃捧着比她头大一圈的锅子,争先去端林容手里的砂锅。
“小心锅翻啦!”林容小心让开两人,屏着气向前走,却还不忘数落两个人,“我手上隔着手布呢,你们两纵使一手的老茧也受不了这个温度。”
“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那是自然。”李白昂首绕过吴指南走进屋,留吴指南一人在廊上哭笑不得。
粥煨得软烂,入口便溶于口舌之间。
吴指南吃得赞不绝口,李白神色中显出几分自得,似是被夸的人是他一般。
饭后三人又围坐炉前,侃天论地。
林容独坐一旁听着,帮两人温酒添茶。两人忽聊起仙道之术,吴指南转头问她:“不知阿容义妹怎么看这人世?”
林容侧头想了想他的问题,也不怯场,一面给自己涮个杯子,一面回答他:“人生在世,诚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
语毕,李白与吴指南俱是一惊。
林容却面不改色,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笑笑开口:“自然这话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说的。”
“是何人告诉你的?”吴指南心直口快直接发问。
“是个神仙。”
李白也笑着发问:“那神仙可还说了别的?”
林容正要开口,瞥见院外雪景却陷入沉思。
上学的时候,初读《前赤壁赋》她就觉得豁然开朗,一直将这段视作神文奇句。今日对着这雪景,与传奇诗人举杯问盏,不知为何又想起这句古文。院外雪还没停,地上积雪皑皑,景物早已看不分明。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不过半年,却已物是人非。鲜血渗进土地,悼文融入土地,雪消了又积,积了又散,一如往常。
比起读书时的惊艳,此刻再回味那篇文章,竟生出许多感慨。
她才明白,原来情感是无关时空限制的。
她忽然释然许多,笑了出来,凝望着雪景:“那神仙还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说完这句,林容便仰面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吴指南反复低吟,李白却陷入沉默。
触动他的是最后那句“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十余年来,他习武问道,拜于蜀中大家赵蕤门下,习王霸之术,明纵横之理,誓要一展宏图,去长安城大展拳脚。少年郎意气风发,恃才傲物,却从未想过“不可骤得”的结局。
难道只能托遗响于悲风?
忽然觉得郁闷,他也仰头一气喝下杯中酒。“今日指南兄远道而来,浊酒粗茶不足为敬,我为远客舞剑助兴可好?”
吴指南看出李白心中郁结,也不阻拦,微笑让他继续。
李白出剑极快,银光一闪,人便已飞出院外。运剑划过地面,扬起漫天雪花。林容怕他着凉,抱起李白的衣服便跟吴指南追至门口,却见飞雪之中李白表情悲伤,身子也摇摇晃晃,已然是醉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拦,便听得李白借着酒意与剑光作出诗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林容心中一惊,抱着衣服的手握紧了拳。
这是《侠客行》。
李白还在院中舞剑吟诗,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他情绪激昂,一时拖着宝剑在雪地里龙飞凤舞写画一阵,一时又提剑于空中乱舞,似是在与雪花缠斗。林容突然感觉他是在和什么无法名状的东西斗争,那个需要他对抗的东西,藏在虚空之中,无迹可寻,无处不在,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容忽然感到悲伤,自己从未来而来,她太清楚李白的一生,那个仰天大笑的诗人,那个千金散尽不足惜的少侠,震荡诗坛,却穷其一生无法得志,他期待的天下、明君,他渴望得到的认可,从来都没有眷顾过他。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最后一句完全是吼出来的。喊毕,李白便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大片雪花悠扬落下,沿上的林容与吴指南还没回过神来。
又一片雪花落在李白眉毛之上,林容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衣服上前揽起李白,喊吴指南来帮忙。
两人把他搬回卧榻上,暖了暖炉给他取暖。
长安城——
华服女子抱着狸猫,懒懒开口:“被人抢了先?”
她挠挠小猫的脖子,含笑开口,语气却极冷:“倒没想到,暗处里还有朋友。”
“也罢,吴指南已到,出蜀是早晚的事,盯着就行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