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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
照她这个意思,敢情是小小年纪的就满肚子鸠占鹊巢的心机。
好在纵使是个没良心的,还也算机灵,琢磨了一番又觉不对,猛的摇了摇脑袋:“不好不好,就算金乌出了汤州,总归要去往别处,届时又为害了他方的人,更不妙了。”
“唉。”阿曜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终归是金乌扫把星转世的命,到哪儿也不招惹喜欢,哪像我,人家觉我乖巧可人,都惦记我。”
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一介太阳神鸟之尊给她侮辱成这幅德行?一文不值?
说来阿曜自打出窝了就喜到处瞎晃悠,从前金乌约束得紧,须得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了些便由着她自个儿去玩。秃尾雀纵然一身参差不齐的羽毛不像样,滚圆如雪球儿的身形实在讨喜,论是天界还是凡间,人都肯乐她的意。
翅膀硬了,每每出去野了几天都不知想家,由金乌独守空闺。
总爱上西海去溜达,溜达完了回来还捎了些茱萸贝壳香粉:“金乌,你要石贝吗?”
“不要。”
“金乌,你要花螺吗?”
“不要。”
“金乌,你要吃栗子吗?”
“不吃。”
这些个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在她眼中宝贵的紧,常常收罗了杂七杂八的一包袱带回扶桑树,藏在她自个儿那树洞窝窝里。
出乎人意料,她竟真给汤谷村的人吃上了饭。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村上下,但有田畴处都发了芽。
难免也叫金乌讶异,还当真有两下子。
阿曜显摆着:“金乌,你瞧着。”一团白乎乎的胖子悬空打转,她心念一动,簌簌落下白羽如寒光,扶桑树顿时如得春风,竟又新生了嫩芽。
金乌心里明了,与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那她会这一技艺,也是情理之中。怪道小东西聪明,天赋益禀,才小小的就会使了。
不过多少让人有些心悸,金乌勒令她:“往后不许再使了。”
“为什么?”本还满心欢喜的阿曜缓缓落下来,不满嘟囔:“我自己的法术,我爱使就使......”
“不许卖弄——”金乌猝然瞪过来。
阿曜吓得一抖,眼巴巴的望着他,泪珠子骨碌骨碌就滚出来。
金乌从来都爱欺负她,大小就是,要不就是冷板着脸,要不就是嗔眉怒眼的,论她做何事,要他允的才可以。她觉委屈,小屁股一甩,钻进树洞里哇哇哭得伤心。金乌亦不会哄她,一样铁青着个脸,由她任性撒娇过了,又该吃吃该喝喝。
这回不一样,翌日待金乌要升空,小家伙已然蹲在树洞口苦巴巴的候着,弱弱唤道:“金乌......”
他瞥向她。
“金乌从来都不喜欢阿曜吗。”说着抽泣几声,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不喜欢!从来都不喜欢,这九百多年来六根未得清净,早烦透了。
“不许再使那法术。”金乌不肯退让,也未曾回答她的话,道冷冷了一句,便振动翅东起。
本也无伤大雅,可金乌心下惶然,她是个爱卖弄的性子,由不得她乱来,此事须得回禀月老一声。
一日,月老便来了,就问:“孩子,你可愿同我一齐往天宫去住?”
“天宫有什么?”
月老是三界中最慈蔼的老者,也最记挂这世间的孩童,要说哄小孩的本事自然是得心应手。他往大红袍敞袖中寻出一红果子:“天宫啊,有糖墩儿。”
哪里捱得住这糖香的引诱,自然答允,傻不拉几的肥啾立时随着月老归天界去了。
不知月老心下作何打算,金乌不好做多干涉。只是瞧那一团肥啾牵着月老的手乘祥瑞远去,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心下又复笃定:这就是个没良心的小狗东西。
而今——
若不是她惦记那小和尚,也不会回来。
阿曜回来首个要紧的就是作弄自己那一洞窝窝的宝贝儿,在里边捣鼓翻腾。寻出几支不知哪儿弄来的彩尾,掩盖自己的秃尾。
“金乌,我好不好看哇?”
他未语。
“金乌,我一会子要上梭子山去了,那小和尚定然在等我。”兀自说着,又羞涩的软了软声儿:“我这不想着他,心下就蹦蹦跳,你不知他那双眼睛多漂亮,看得我直打突,我好生喜欢他......”
正这时,金乌闻见一阵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是几个汤谷村的人。
他们驻足在扶桑树外,上香叩拜,高声唤道:“太阳神君。”
如今汤谷村的田畴全然种得出粮食,他们又有什么事来求?
又轮着阿曜装蒜,她清了清嗓门儿,严肃道:“何是求于本君?”
那除去汤谷村的村民,边上还有几个身着甲胄之人,多是汤州戍疆的战士。
金乌为纯阳所化,对污浊之气分外敏锐,他打眼去扫过那几个跟从村民跪下的兵将,见他们眼窝乌黑,印堂上暗沉,双目中呆呆的稍有些未定的惊恐之色,显然是精神欠安。
“神君不知,我们这村上夜里有鬼出没!”一人禀道。
金乌不禁冷哼一声,煞是可笑,他太阳神的地界儿容得那种东西?
“有鬼?”
阿曜险些惊掉下巴,偷瞄了金乌好几眼,这话说的是看不起谁呢。
说着,一兵丁就激动得不觉挥舞着四肢来示意:“是啊,这么大的头儿,还喜欢半夜里朝人咧嘴儿笑,哥几个在营里都撞见了!”
左右阿曜也是不大信这话,金乌那纯阳之火烧得汤州的人都哭天喊地,别说下面的东西了,是半点阴气都进不得汤州大地。
可见那几个甲胄面色,也确有异样。
“脸盘子赛一般人大许多,蜡黄如死人一般,笑时嘴不开合,俨如纸人儿似的!”一人忙说,旁的几个兵卒连连跟着点头比划着,还学那笑声。
“呵呵呵......”
听起来是教人起些毛毛。
“原先军中以为是村上的痴儿,可倒扣七八丈仍无事,隔几日日落又复出没,喜偷窥人行暗示,若人发觉了它,它笑的更凶!”
如此听来,有些不解,她问:“可还做了别的?”
一簇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脑袋。
说来也怪,它神出鬼没已然两个月,倒也未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便又不通了,倘若真真是阴煞作祟,它不行害人之事,又会有个什么目的?阿曜想了想,不日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本君知晓了,隔日自会来探看。”
他们应是,齐齐叩拜谢恩后离开。
金乌恹恹道:“几个大男人吓成那副德行,三魂都要丢了,这些个凡人的将士,也不过如此。”
人有三魂,分作天魂、地魂、人魂,那几个甲胄精神气混浊,多是吓得人魂掉了,侵了杂气,是要患病的。
“许是真有什么也不好说。”
“能有什么?”
金乌不以为然,他为至阳,下界之物倘若有近他的心,那是自寻死路。但近汤州,必定成一把灰,哪里还由得它们朝人呵呵咧嘴笑。
因阴阳相对,二者如水火不可交融,故而他的身旁不可能存有阴性之物。
好比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不可相撞,日月永不相见。所以,他作为日,与月纵是兄妹,也从来动如参商,从不得一见。
而眼前这个冷冰冰的胖子,大抵是个例外。
“金乌,我要去梭子山啦,我会想你的。”
小肥啾爬到枝上枝头他身上蹭了蹭。上天宫这么久,也不见得想他罢。
看这还打了个小包袱,金乌问:“你要宿在那处?”
阿曜欢喜的点点脑袋:“我要和他一起睡!”
没羞没臊的死丫头......到底是他没教好,还是老头儿教好。
“不回来了?”
她又摇摇脑袋,说着:“当然要回来,我的子民还有麻烦等我去襄助,我不过是委实想念那小和尚,想要见他一面,这去去就回。”
充当救世主的事,她倒是不会忘。
转眼便是冬的时节,渔村的船只又不出海,没个落脚的搭一程子。
冬风凌冽,吹得满羽上挂着是雪霜,屁股上的假尾也给吹跑了,闪闪的落入北海,她俯冲下去要捡,却给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吞了去,险些一道落入这大鱼腹腔。阿曜好生心疼,这可是她攒了一百年的西海珠贝和孔雀公主换的彩尾,就这么没了......
罢了,权当为自己拿真命天子,好事多磨。
梭子山已然落满了雪,远远看去茫茫寂静。
她一样落在宝陀寺后院中,那小和尚上回在扫落叶,这回扫雪,还真真有趣,是个勤快的主儿。诚然是个扫地僧......算起来离自己修得仙身的日子,是近了。
瞧着小和尚将雪扫在院墙角上,留出人行的路,一举一动分外认真。
该使些小手段,亲近他才好。
小和尚扫雪,只觉墙角上有动静,遂上前来察看,便看见一团雪球子奄奄一息躺在里头。
“我该当心些的。”小和尚自是心生愧疚,以为自己眼拙了将这山雀扫了进去。他双手将她捧在掌心中,匆匆进了自个儿的屋子。
屋子里檀香重,唯有一简陋的木板卧铺,连只手炉都没有。
小和尚没有甚么取暖的物件儿,便将阿曜搁在被褥中,蹲下来用双手给她捂热。“没承想你竟又回来了。秋日里盼着你回来,每盼着你,此番你回来了,倒是我害了你不好。”
许是她长得和别的鸟雀不一样吧,他竟记得她这一只秃尾雀。
望着那双温存的眼,她没听错,他说他在等她。
若非要将戏做足,阿曜早乐得从褥子里窜出来在屋子里打转。
青灯映照那本如严寒的脸庞,岂耐一双眸中柔情万千,似可将窗外那霜雪消融——月老说过,她或许,可以亲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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