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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续心道,他果然没骗她。
看见目的地她也不再慢行,伞一收便往灯火处飞奔而去。
风声猎猎,雨丝如针。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是因为她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机关陷阱么?
等她靠近便知他说开路为何意,偌大的黑虎寨莫说人声,连犬吠都无。
她在进寨的岗亭处发现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心头一凛,连探了几人鼻息,好在只是晕过去没死。
她瞬间清明,飞速将山寨中若干房舍查探一遍,原来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昏睡过去,只余灯火仍在风中顽强摇摆,反而有些渗人。
而那个自称夜修罗的人亦不见踪影。
当下想想,这人委实莫名其妙,他是闲来无聊恰好碰见阴差便逗趣一番?若非说他是梦中人这概率似乎偏小,毕竟她都死了两百多年。
她陷入沉思,被凉风一吹又很快收敛心神去寻找她的目标,她甚至想过在实施梦杀时,那夜修罗会否趁机干扰。
可没有,差事办得不能再顺利。
于是又觉自己小人之心,倘若人家想取她命,弹指之事何须弯弯绕绕?
这莫可名状的感觉让她心不在焉,半个时辰不到便草草收工,待她离开寨子时刚好三更,寨中余党还未醒。
一阵猛风掠过黑峻峻的山岭,千顷叶浪如涛哗啦狂响,风汹似魔,直将禁锢整片大鸦山的暗云瞬间消弭。
雨,终于停了。
阿续的斗帽被风掀向脑后,她微一侧头,望了眼山寨口迎风欲倒的半卷黑旗,心说这人怪,风也怪。
“叮叮叮——”风过又传来细碎铃响。
阿续屏气聆听,那铃声虽弱但隐约能辨,并持续从远处林子里传出。
半夜三更在深山老林里玩铃铛,除了鬼喜欢搞气氛能干这事,正常人怕没这好雅兴,她虽不惧鬼,但也无好奇心,于是沿着来时的路开始返程。
然而铃声的节奏却越发欢腾,甚至在渐渐向她靠近。
阿续忽联想到一位被碧落令追捕的红衣女鬼,此鬼喜隐山林,或以铃声或以歌声引迷途者入她埋骨加以残害,因道行颇深手段了得,莫说生人便是普通野鬼敢犯者,皆会沦作她下酒菜,如此倒成了知名厉鬼,树大招风于是也招来了碧落令,然她狡猾如狐行踪不定,同鬼将玩着捉迷藏顽强至今也未就范。
思及此,阿续眉尖轻蹙,原不打算加以理会,但若是那厉鬼,她既遇上万没假装不闻的道理,打不打得过还待一说,至少查清回去通报是要有的。
这个念头一起,于是她提了一口气,便循着铃声而去。
哪知她这么一追,那原本向她靠来的铃声反而转了个方向遁逃,阿续提速追赶仍难将距离拉近。
她也是较上劲了,脚下生风全力追逐。
这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疯跑了两刻钟,阿续心说这还真打算引她去埋骨地啊?然而下一刻,红衣没瞧见,倒是眺见前方一团青灰身影。
她心头“咦”了一声,忽觉头顶树冠一退,视野随之亮堂,她竟不知不觉下山出了林子?
嘭!
那团青灰身影直挺挺往大路旁一栽,倒地便不动了。
阿续忙近前查探,果然是那三颗脑袋的旷野鬼,只是现下它身体骤瘪,转眼腾起一团绿焰便化灰而去,地上只余一串红铃安静躺着。
她进山遇见旷野鬼时,它们身上并未佩有此物。
这情况,倒像是由人抽去精魂后控制了躯壳,如今操控者撤去法力,壳子便随之烟消云散。
她拾起红铃晃了晃,叮铃之声清脆悦耳。
这串铃铛泛着晶质光泽,由无数颗小铃组成,长能缠腰一圈,小铃造型极为奇特,每一颗都似含苞待放的花,这花……
阿续眼眸大睁。
铃铛表面花瓣如丝,如同无数小手层叠合抱,聚为花蕾状——是葶苎花。
再细一看,每一颗都有些许差别,千姿百态惟妙惟肖,竟皆由手工雕琢而成,这样小数量又这般多,可见制铃者技艺精湛且颇具耐心,而雕刻的痕迹已经熟滑润泽,显然铃主常常把玩。
更让阿续惊讶的是,将铃铛串起来的居然是傀线。
傀线原是灵力所化,色若银韧如钢,但离开操控者,还能保持实质的几乎不可能。
便是教她此法术的阎无破也不能做到。
这样珍贵的东西,不要了?
她四下又看了看,喃喃道:“那下回见着你再还吧。”
***
阿续回城时,天才依稀白,如每次收工的清晨,她会在铺子外的小食摊日常吃面。
早起的食客一如既往地讨论着城中新鲜事。
“听说了么,昨日宫里那位前去将军府吊唁,还伏在棺椁上洒了不少眼泪。”
“欸,那也是应该的,秦将军开疆辟土立下汗马之功,还未娶妻生子便英年早逝,莫说陛下,谁想着不心痛啊。”
“说是饮酒过度猝死的,那晚同席的官员一并遭了陛下责罚,真是乐极生悲啊。”
“可我听说,他也是那样死的……”
“也?夜罗刹?怎么会!那夜修罗不专害奸恶之人么,秦将军可是我天宁的精英骄子啊,有勇有谋出类拔萃,从未听说他德行有失……这怎么可能!”
“鬼要吃人,你还能同它讲理去?你瞧瞧如今咱暄阳都快成了道士和尚的斗法场,动静闹得不小,天天吼着抓到夜修罗了,还不是照样死人。”
……
阿续吸完最后一口面,瞌睡已顶不住,见众人纷纷为秦将军扼腕叹息,她脑海又浮现将军的脸,以及那洋洋万言的案卷,秦将军确实为天宁国立下不世之功,但不可否认,他的辉煌建立在无数白骨之上,他是战神亦是杀人魔王。
那他死于梦杀,有错么?
她心中略迷惘,摸了几枚铜板搁桌上,才一起身便撞到一位黄袍老道,稍稍回神又连连哈哈笑了两声:“抱歉抱歉。”
老道微一颔首不甚在意,在她方才的位置落座,对着议论的人道:“你们说夜修罗,可有人见过?”
有人笑:“见过的约摸坟头都冒青烟了,道长也是来揭榜抓鬼的?”
抓鬼话题,每日听得多没新意。
而对阿续来说却是商机,于是她回身冲着老道背影道:“啊,道长要是缺物什,可上我铺子来买,黄旗、罗盘、朱砂应有尽有。”
老道回头瞥了她一眼,但见姑娘生嫩稚气,他心道:黄毛丫头还懂这些?
又见她伸着手指往头顶一戳,他视线跟着上移。
姑娘头顶悬着一块乌黑匾额,上面提着三个字——来去里。
一看名字,不知所云。
再看牌匾之下将门掩去小半的黑色暖帘,帘上绣线斑斓,浓墨重彩绘着蓬头獠牙的鬼王咬生死轮,轮上爬满六界众生相,那是一张栩栩生动的六道轮回图。暖帘两角还挂着神荼、郁垒二神桃符。
这看上去颇有几分模样。
又往屋里看去些,黑乎乎一片,只能见得靠近门边的半张矮柜,上面一摞摞火纸、黄符及各种纸扎香蜡杂陈。
原是一间白事杂货店。
老道收回视线没睬她,只对着老板要了一碗面。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阿续笑眯眯补充了句,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身撩起暖帘打算先眯一会。
她这麻雀大的铺子,五脏倒是俱全,除去柜台处的一堆货物,周遭也满当罗列各种陈杂,办法事的装备也妥妥齐备,屋顶还垂下许多绳子,挂着引魂幡,大白伞,甚至还有几件道袍袈裟,诡异地像吊死鬼悬于半空。
阿续进屋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屋内没有点灯,加之暖帘的阻隔,光线稍显暗沉。
她四下扫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准备关门,心里突地咯噔一下,猛然想起她进屋时,门……是打开的。
她这一夜才归,难不成出门时就忘了关?
阿续心头不免自我怀疑,才掩上门回身就撞到了一人,那人还轻扶了她一把。
“欸,吓死个人……谁这么早……”这人不声不响凭空出现,委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移开两步,视线中已多出一袭斗篷与一张肤白若雪的脸。
阿续原本看见那黑斗篷,眼皮还跳了跳,心说这么快就遇上了?
但见那张脸,不过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而那位“夜修罗”似乎成熟多了。
少年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眸子在昏暗中漆黑如墨玉,深处似又耀着几处星光,他一笑,那星光便格外灿烂炫目,他眉梢微抬:“嗯?早了?”
清朗的声音充满朝气,与那人低沉的声线截然不同。
阿续莫名松了一口气,但也挺奇的,还未开口,少年又补了句:“我见阿续方才在吃面,便自己进来等了。”
这声“阿续”唤得更是熟稔无比。
他说着话,已将斗篷褪下,露出一身玄色短打,衬得身材更加修长挺拔,他将斗篷随意搭在臂弯,微微歪着脑袋看她,他面上始终盛着笑,看上去极为亲和,但他眼角唇畔荡着的野气用笑也是难以压住。
重要的是,少年身上灵力充沛,不是凡人。
阿续有些迷惑:“所以你是?”
少年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是阿续的助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
“助手?”阿续眼皮连眨两下,更加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她:“听说阿续一人管辖暄阳,忙得很,所以……”
他伸出指头往地下一指,“就让我来了。”
李续微微一愣,难以置信道:“开玩笑的吧?哪位吃饱撑着没事干?”
少年似乎嫌光线太暗看不清,又一步跨到她身前,直接俯下腰来与她平视。
“是玄君。”
他说完还冲她一笑,阿续听着玄君二字,便觉得那笑不怀好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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