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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莲二曾暗恋过柳文华。
虽然柳莲二自认为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但柳文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是男性,因此他总是试图处于主动地位表达出善意,但收效甚微。
他们只是极为普通的相处。两人会在期末邀约去图书馆,蓝牙耳机各拿一只刷英语听力试卷,互相对答案再做复盘;班级课堂讨论尽量分在一组里,一人去福利店时总会给另一个带咖啡或茶,然后另一个付钱两讫。在书店看到共同想看的书时两人讨论决定所有权,得到所有权的人买书另一个人按图书馆规定价格支付借阅的租赁费。
相处的模式很舒服,也相当愉快,但却从没超越过“谈得来的朋友”这一条线。柳莲二最初不解,但逐渐他明白了自己并非站在主动立场的那个人。这与性别无关,只不过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两个灵魂的共同决定。柳文华没有像日本女性那样面对男性的接近和好意表现出应有的含蓄和怯缩,仿佛自己生来就是该被选择和垂怜的;她也不会像那些打扮花哨的池袋系女孩,希望附庸他人以显出自身地位的粗俗和廉价感。
她会平视你的眼睛,询问你的意见,仿佛无论你是男是女,是哪个国家的人、是否权贵都会如此对待,没有差异。日本对女性的物化思维没法在她身上留下一分一毫痕迹。她的灵魂是自由的。
他梦见高二时期,同样闷热的那个下午,他们坐在辩论赛教室的一边。题目是“自由与约束”,他们是正方,柳文华是二辩,他则是充当攻坚手的三辩。夏季的室内没有空调降温,他看见柳文华嘟囔着嘴拿比赛下发的冰汽水贴着脸消暑,小声跟他抱怨说这比赛抠的连空调都不肯开简直有毒。
柳莲二正斟酌该同意她的意见还是宽慰她忍耐,却又不知这些该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出于什么样的心境。辩论赛的钟声响起。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一辩是个新人,立论说的一板一眼,显然在模板上下了不少功夫,但没怎么突出主题,不好不坏。反方一辩则器宇轩昂,振振有词说明没有规则约束的危害,言语间颇有抢走二辩工作的意味。他似乎刻意注意到了柳文华这个存在,在末尾还刻意补充了一句。“我想并非日本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约束于规则下的益处。”
辩论老师没有判对方人身攻击。而反二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点,适时锦上添花,以不紧不慢的语速提出辩驳立稳己方一辨的论点。
随即他听见女生以一记嗤笑开场,仿佛一把尖刀戳开软烂的黄油。
“就我看来,日本1.26亿人会这么顺从的接受以年龄、男女等先天因素划分的阶级制度而留在这37.8万平方的小岛上,恐怕正是因为日本人无法理解自由的含义。”
空气间沉浮的分子粒子一瞬间加剧,柳莲二仿佛能听到对方辩手的呼吸。他们无法回驳这个带有回讽意味的攻击,因为无论怎么圆说,他们都将失去作为“约束”方的立场,偏向论述“自由”。
但更多的闷热感顺着气管灌入肺部——并非被这么明言自己祖国的弊端而恼羞成怒,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躁动借着夏暑的温度,在他心中点燃了火焰。
这火焰烧过了到柳文华登机回国前的送别礼依旧未能脱口而出的爱恋,烧过他成年前最后一年的时光,烧过了他被推上并决定好的未来道路——在日本那子承父业的理念影响和机会不平等意识下,柳莲二几乎可以预测自己将会走上和他父亲一样的职位,成为一名会计师,再被安排一个温婉而平易近人的妻子。她将放弃和男人竞争工作,也放弃自身的意见和想法,每日不变的以家庭为轴心运转。
他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女生之后的讲话,但从那并未曲折的高傲态度和各方的表情来看,她讲的很不错。
“正方三辩,请提问。”他听见老师这么催促。
柳莲二抬起头,无声的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开口对反方一二四辨发问,个中问题,直诛人心。
火焰依旧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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