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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因商秦州的出现,一连好几天,陆晓研都睡不踏实。
一入睡,就会做起稀奇古怪的梦。
梦境里,他们又是高中生,商秦州是纪律委员,穿着干净散发着柠檬洗衣粉味道的校服,胸口别着名牌,在校门口突然抬手将她拦着:“同学,你不能入校。”
“啊?为什么啊?”
“因为着装不规范。”
“怎么不规范了???”
陆晓研自然不服气,认为商秦州的行为完全是公报私仇,“别闹,快让我进去,我上班要迟到了!”
其他同学闻言也陆陆续续看了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陆晓研竟然是这种人。”
“女票了还不给人钱,我的天啊!”
“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功?”
“我没有。我可以把尾款补上……”陆晓研站在人群中焦头烂额,百口莫辩。
梦中人的眼神,比那天在办公室里被同事同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犹如公开处刑。
“让我上班!我上班要迟到了!”她从梦里惊醒,额头上汗水涔涔。
毕业都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做起这种梦?像十七八岁赶早自习的年纪似的。
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淡青,陆晓研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她一口气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商秦州身上,都怪他的出现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压力。
因做了噩梦,陆晓研今天到得晚了些。她在地下车库打转方向盘找车位,心想她的老位置肯定又被商秦州霸占了。
没想到车驶到二楼,位置居然还空着。
她心花怒放,一打方向盘,丝滑倒车入库,兴冲冲地跑上楼。
到了办公室,几名装修工人正从总经理办公室搬出一面巨大的黑色木板门。陆晓研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门都给拆了。”
周晋喝着用行政刚送来咖啡机磨好的意式咖啡,一脸陶醉,说:“是商总。他把他办公室门给换成全玻璃的了。”
“啊?玻璃门?”陆晓研有些咋舌。
那岂不是以后商秦州在办公室里做什么,外面的员工都能看见?
这么不要隐私的吗?
“可不呢,”周晋说:“听意思应该是,保证公开透明。”
“嚯。”陆晓研八百个心眼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说:“我看他就是想全方位监视我们。你看,如果是木板门,他的视线会被遮挡,就看不到我们摸鱼。现在门一拆,咱们这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你去上个厕所,他都看在眼里!”
“我天……”周晋瞪起眼,半张着嘴:“万恶的资本家,这心机,太深重了!”
陆晓研在工位坐下,忍不住往商秦州的办公室瞥去一眼。
厚重的黑色木框门被拆除后,商秦州的办公室就成了一个敞开的、被光笼罩的空间。金灿灿的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斜射进来,毫无阻隔地涌在他身后。
他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屏幕上。
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肩线平直利落。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着,没打领带,晨光落在他身上,将黑西装的纹理照出细腻的深灰光泽。
黑色耳机一只塞在耳里,一只随意地垂在胸前。
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是这样。
午后的教室,老风扇吱呀作响,男孩儿们打打闹闹地从窗口奔跑而过,少年靠在玻璃窗边,双眼盯着手里的竞赛题集。黑色耳机塞在耳朵里,窗外的光勾勒着清隽的侧脸,从眉骨一直到干净的下颌。
时光好像在往前走,滴滴答答,争先恐后。
但突然停下来回头一望,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技术部的工作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下午陈帆又一次将陆晓研堵在工位上,还把王磊拉来当裁判。
“陆工,你这算得不对啊,”陈帆直接当着王磊的面冲她开大炮:“飞控日志显示,在18.7秒这个节点,无人机的姿态角反馈和GPS轨迹推算出现了超过0.5度的持续偏差。你们的路径规划算法是不是太激进了?抗风性建模真的把突发性横风扰动考虑进去了吗?”
陆晓研没立刻接话,而是直接将底层代码注释调了出来。
陈帆张了张嘴,看着屏幕上那些精密交织的曲线,一时语塞。
王磊笑笑,拍了拍陈帆的肩膀,打圆场道:“你说你,跟晓研争什么?陆晓研吃算盘长大的,你算得过她?”
“行吧……”陈帆声音越来越低,摸了摸脑门上的汗,说:“你们非要这么做,那我也没办法。”
对数据的事项终于告一段落,王磊问办公室的同事们:“对了,你们跟商总的谈话材料都写好了没有?”
办公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这儿坐着的,各个都是技术宅,理科大佬。
写小作文这种事,专业就不对口。
周晋在电脑前痛苦地挠起所剩无几的头发:“哎,愁啊,愁。我高考毕业就没写过小作文了,写不出来啊……”
吴月插话:“我看你昨天给你女朋友写小作文,写老长呢。”
周晋:“……”
“你别说我,你写多少?”周晋反问。
“几百字,可没把我憋死!”吴月说。
王磊说:“我可告诉你们,你们都给我好好写,别不当回事。新领导刚来,都给我留个好印象。”他眼睛一转,在陆晓研桌子上一敲,说:“尤其是你。”
“我?”陆晓研不可思议地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么了?王总,我十好员工啊。”
“你就是十好百好一千好,我也不信你这张嘴。”王磊说,“你给商总交的谈话内容,提前发给我看。”
“知道了。”陆晓研只得应下。
陆晓研对待任何任务都习惯性追求完美,这次更是严阵以待。
商秦州不是说要听基层最“真实的声音”吗?
那她就给最真实、最实在的。
她从部门现有的技术瓶颈写起,笔锋一泄千里,延伸到资源配置的扭曲、跨部门协作的痼疾、某些流程如何扼杀创新……写着写着,积压已久的郁闷和不平涌上心头,字句间难免带了点私人恩怨的感情色彩。
好在最后她又踩下刹车,在结尾升华到了全球无人机行业的技术壁垒与地缘政治影响,也算是掰了回来。
最后,一份集工作汇报、管理谏言、行业分析于一体的宏文就此诞生。她自觉逻辑严密,掷地有声,欣赏了又欣赏,恭恭敬敬地呈给王磊过目。
没想到文件发过去才五分钟,王磊的内线电话轰然炸响。
陆晓研刚接起,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混杂着“我的老天爷”的惊呼。
“陆晓研,你是要我狗命吗?商总是说要给咱们公司提意见。但你这,你这有些话也不能真说啊!”
“怎么不能说?”陆晓研振振有词,“商总明确要求‘最硬核的技术、最大胆的想法、最难搞的问题’。我认为,阻碍我们技术突破和效率提升的,除了纯粹的技术难题,恰恰就是这些结构性和观念性的‘软问题’。我既然看到了,提出来,才是对工作负责。”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那要我怎么说?”陆晓研捏着嗓子,扭捏地挤了两句:“难道要我说,公司最大的问题,就是领导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说完她自己都憋不住笑,咯咯笑了起来。
王磊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语气,简直要捶胸顿足:“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可咱们得分分场合,讲讲方式方法啊!你这哪是提意见,你这是死谏!商总刚来,你是想让我这个分管领导立刻卷铺盖走人?”
陆晓研看着自己屏幕上那篇倾注了心血的长篇大论,抿了抿唇。
道理她其实也懂,可让她把真正的问题吞回去,只粉饰太平,她就是做不到。
更何况,她在商秦州这里还有好感度可言吗?
既然她给商秦州的第一印象已经这么差了,说什么都会激起商秦州反感、刁难、嘲讽。那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对商秦州说任何她想说的话。
“不管了,就这样吧,要走人也是我走人。”陆晓研说。
“诶,啊,你……”王磊嘴上从来说不过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后,说:“你这个小丫头,就等着吃亏吧!”
商秦州的员工谈话从周三下午开始。
谈话顺序随机排列,依次请进办公室详谈。
陆晓研看着白板上自己名字的位置,在中段偏后。
等待谈话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
先被叫进去的同事,在门内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出来时,有人眉心微蹙,盯着地面匆匆走回工位;有人却眼神发亮,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摸向键盘。
隔着开放办公区透明的隔断,她看向商秦州办公室那扇如今空荡的门框。百叶窗降下一半,看得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时而手指相抵,时而指尖若有所思地轻轻叩着。
“谈得怎么样啊?”周晋出来时,陆晓研忙将他叫住打听。
周晋挠着头,说:“可把我吓得一身冷汗呢。但其实还行呢,商总可能知道我只会技术,所以问我的都是技术问题,嗨,不管了。”
第二个出来的吴月则一脸兴奋:“商总近看更帅呢!”
陆晓研问:“他问你什么了?”
吴月说:“他问我,如果砍掉一半预算,我最想保住产品的哪个功能。还挺有意思的。”
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让陆晓研更加心乱如麻。他会问她什么?技术问题她不怕,可她怕他问别的,怕他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她,问出她无法回答的话。
她坐立难安,找林薇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
陆晓研:“待会儿商秦州就要找我谈话了,瑟瑟发抖……”
林薇宽慰她“这怕啥?就你这张嘴,你还能吃亏?”
陆晓研:“我哪敢当面骂他。”
林薇:“那是,你可不敢当面骂他,你敢当面亲他,可怕得很。”
陆晓研:“……”
“晓研姐。”这时又有员工出来,示意她就是下一个。
“知道了,”陆晓研深吸口气,起身朝商秦州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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