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4
入夜,天凉如水,偶尔几处蝉鸣,也消了白日里的闷热。
砌香却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安眠。葵风睡在外间,听小姐翻身时衣衫发出的窸窣声响个不停,便披衣起身,在房门上轻叩两下,低声问道:“小姐,您睡了么?”
砌香拥着锦被,杏眸圆睁,毫无睡意:“没,葵风,你进来陪我说会儿话。”
葵风应声进房。房内燃着广藿香屑,多加了一味薄荷,让原本淡雅的香味带了分清爽。烛火未息,桌上烛泪淌了一片,凝成层层叠叠的红。
“还嫌天热?要不葵风拿把扇子扇扇暑气?”葵风体贴道。
砌香点点头,支起身子,没头没脑地问道:“葵风,你说,未哥哥会来么?”
葵风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小姐是说燕六公子?”
“嗯……”砌香颊染桃粉,双手理着一个红线缠成的同心结。
葵风不忍心戳破她微小的期盼,还是笑道:“自然会来,他既答应了,那一定会来。”
“可他也曾答应过我,每月都会让鸽子送信来。”砌香声音低下去,透出一丝不安,“结果,他没有守信用……”
沈砌香与燕六公子相识于十年前的午后,二人孩童心性,却行成人之事,互许姻缘,约定在燕六及冠后便来迎娶她。然而两年后,燕家长子得罪朝中权贵,被其打压,余人见燕氏长年得势,早已眼热,平日碍于他们声望和皇帝的宠幸,不敢使坏,此次一有机会,竟一窝蜂地上来合力整倒。不出半年,燕家在朝为官的贬的贬,杀的杀,内眷和年幼子女被遣散各处,流落他乡。那燕六公子也未能幸免,在抄家当天与前来管事的官员暴起冲突,混乱中不知何人放火,将燕家生活了几十年的大宅子烧毁。燕六的尸身在大火扑灭后被找到,但砌香强撑着亲自翻检过后,仍不死心,坚称燕六未死,人人只道她是伤心欲绝,胡言乱语,却不知她心里另有一番计较:尸体上没有那件信物,未哥哥定然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本来沈家与燕家彼此血肉相关,但当家人沈东放为保全自家基业,在此次变故中一概撇清关系,就连嫁出去的大女儿也置之不理,任凭其连同其他燕家女眷自生自灭。此举虽然不顾情谊,但确是舍车保帅之法,于燕家固然残忍,于沈氏则是护佑全族,仍能立足一方。
旁人都将这对小儿女的约定当作稚子戏言,但沈砌香还牢记着幼时的诺言,心心念念地希冀着燕六能有一日回来。她一个深闺小姐,不能抛头露面外出寻找,只能闷在房内,闲来无事在书阁中寻得不少描述男女情谊的诗词聊以排遣心中闺怨。她不求风风光光的嫁娶,但求举案齐眉、鸾凤和谐的恩爱。她爱穿红衣便是因此。家里人何尝不知她的心结,但执拗如她,任谁来劝也是不改初衷。沈家对外宣称幼女疑病难治,事实上,请回的大夫都是来解她心锁,希望她早些忘记那个没福的燕六,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久而久之,家里人越发觉得这孩子痴痴傻傻,虽然才学不输男子,但那种痴等的样子终叫人担心,甚至想暗中恳求大夫配一方“忘尘散”、“解忧丸”一类的药,忘记一切也好。不过,思前想后,还是未能狠心。
“既然都等了那么多年,何妨再多等十天半个月?待这个夏天过去了,一切自然有分晓。”葵风本想直截了当地说他不会来了,可看她瑟缩在锦帐中一副可怜的样子,只好模棱两可劝解。
“真的?”砌香两眼突然亮起来,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明,“葵风你总不会骗我的。”
葵风心底苦笑,若是燕六真的死了,或早就忘了儿时承诺,期限一到,小姐会做出怎样疯狂举动?即便燕六来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沈家又如何会轻易将幼女嫁他?小姐终究是痴心妄想……
“葵风……”砌香张口唤道,柔弱的声线仿佛一扯即断。
葵风连忙答应一声:“小姐还有何事?”耳边突然有几丝异响闪过,相当微弱,若非夜深人静,决计听不出来。桌上蜡烛兀地熄灭,她随之转身,才觉视线一暗,立时五感全失,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刚才还萦绕鼻端的广藿香也全然不闻,身子手脚更不是自己的了。葵风慌乱不已,偏生脑袋却还是异常清醒,就那么完全陷入对周围的无知无觉之中。人若溺水,纵一苇亦要紧抓,然此时此刻,葵风连一点动静都无法感知,这份恐惧难以抗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