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我以为你会看着我死。”
　　“怎么会，你是我价值高昂的宠物。”
　　他依旧对我毫不怜惜，就像初次从风集院带回我时。
　　理事长的脸即使扬起笑容也是冰冷的，而那个时候的拥抱，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寒彻心骨。
　　“看来你家院主平时对你太放纵。”
　　理事长一边接合着我碎掉的手骨和腿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断骨处的冰凉镇静了疼痛，我偷瞥他的表情，失望地发现他依旧没有情绪起伏。
　　理事长有些我们五区没有的特效药，再可怖的伤口一夜的功夫表皮总是能愈合完毕。
　　当然，也只是表皮而已。
　　我突然记起我有次被撞断了后脊，那次我甚至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在我半昏迷的时候，院主来接我了。她蹲在我身侧细细检查着我的身体，语气冰冷又强硬。
　　“就算有奇药，我的男侍也别这么糟蹋。”
　　“怎么会，我可舍不得让他死。”
　　理事长站在院主身后，笑得惬意又轻松，仿若表皮下我那些碎裂的脊骨是玩笑一般。
　　“那就给我小心点！你以为表皮愈合快，他的骨头能这么快恢复原状吗？！伤得这么重，小歆……”
　　院主一声怒斥，手抚向我的脸。如果没有感知错，那双手在颤抖，我努力想睁开眼，因为我从没见过院主如此愤怒。
　　“你那不是有灵泉吗？那可是世间最珍贵的资源。”
　　理事长站在了院主身旁，我能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盯视，只是他看的是院主，并不是我。
　　“十六夜，你说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你风集院有这汪泉水，会不会不顾一切夷平了你的安乐窝。”
　　“你会允许这事发生吗？”
　　后来我再醒来时已经在院内，芳一和青霄守在我的睡眠舱外睡得正沉。

　　“轻点上药，疼！”
　　我的语气并不和善，我知道即使理事长对我粗暴，但是至少不会轻易丢弃我。可一想着他对我的冷眼旁观，又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咬上那冰脸几口。
　　“嘶，我说了疼，轻点！”
　　理事长一声冷笑，低头覆上了我的嘴，翻转碾压后冷冷说道。
　　“哼，还有嘴硬的力气，看来待会也还有服务的力气。”
　　“我如果说疼你会放过我吗？”
　　我拖着断手环住他的腰，眨巴着眼睛，天真又无邪。
　　“不会。”
　　如愿以偿，理事长大人将我的手上拉，我闭上眼，发出了快乐的叹息。
　　没人知道，我已经半月没见过他。

　　我在风集院出生，也在风集院长大，但我很少去过风集院以外的地方。其实，院主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给我戴上了手环，只是我一直懒散，觉得那些人啊兽的长得难看，那些改造人看着又太像假人，实在没有探索的兴致。
　　十岁的时候，院主带我去后院给那些行尸喂食。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看似狭小的风集院，有那么一片幽深领域。
　　院主带着我转了好些回廊，一路上我听到墙内有人嘤嘤呜呜，但再一细听那嘤呜又像是魍魉悲鸣，让我浑身发凉。
　　“院主。”
　　我抓住了院主的衣袖，她停下了脚步，将我抱进怀里。
　　“小歆，能听见吗？”
　　“嗯，院主大人，那是什么声音？”
　　我将头埋进院主怀里，我知道这样的乖巧她一向喜欢。
　　“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哦。”
　　院主唇角轻扬，眼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苍凉。
　　“小歆，要回去还是和院主一起进去？”
　　“一起进去！”
　　我总觉得，只要是跟着院主，就没什么可怕。
　　“乖。”
　　她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将我更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我终于见到了他们。
　　不，或者说是它们。
　　开敞的房间，有十人在各处。这些人长发铺散，仰躺在地。我以为他们会脏臭，没想到这些人衣着干净。于是我大着胆子凑近想看看他们的脸，这才发现，他们的脸上已是腐皮。
　　那些腐烂的皮肤就这么半挂在脸上，眼鼻在何处已无法辨识。脸部有处凹陷，皮肤在那里凹出了一个槽洞，上面积满脓黄的腐液。我刚听到的嘤嘤呜呜正是从此处发出，那里原是这些人的口。
　　恍惚间，那人形生物冲我伸出了手，我吓得跌倒在地连连退后。而身后的院主却接住了那只落在半空的手，并用最温柔的力度轻轻抚摸着。
　　“院主……大人？”
　　我不敢靠近，院主的声音却低沉又甜蜜。
　　“小歆，记住，他们是人。”

　　后来青霄说，那是沉沦爱恋求而不得的人。我从未问过他这说法从哪里听来，毕竟院主也从未向我们做过说明。
　　青霄在我十五岁时来到风集院，他说自己来自失落的东方。
　　青霄说按照这里的时间表，他比我大5岁有余，所以可以叫他哥哥。二年后，院主又领着个瘦小的男孩到我们的小宅，说这是我们新的伙伴芳一。
　　因为比我们年长，青霄来了不久就上了鸟笼。院主为他准备的初次登场，青霄舞起了随身的古剑。那天我和芳一即使在院墙内，也能听到墙外人群的欢呼。
　　青霄连舞了三天剑。最后一天，院主带着我和芳一站在了楼阁间，我们看到了青霄的现场。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剑舞呢？
　　行云流水宛如破竹，青霄的青衫在招式间飘扬。他跃向半空，剑随身翻转合二为一；他落地，剑在地面划出火花，眉眼落在剑身刚毅如光。舞得兴起时，他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如同云端的鹰，潇洒肆意。
　　“好……美。”
　　芳一呆愣，说话从不过大脑，那明明是……
　　“帅，好吧。芳一，你的词汇量真贫乏。”
　　“嗯，我多学习。”
　　芳一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从来分不清说话的人是真话，还是玩笑。但是他的回复永远出自真心，半点没有水分。
　　切，无聊。
　　“小歆，你去哪儿？”
　　芳一抓住我的衣袖。这家伙跟着青霄叫我小歆，明明是个比我年幼的小鬼。
　　“回去睡觉。”
　　“那我和一起睡可以吗？”
　　“啊？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
　　“因为青霄今晚不会回来。”
　　芳一刚来，因为还不太会说话，所以被院主交给了比我更有耐心的青霄。青霄对芳一细心，平时吃住均在一起。而今天青霄上了台，今日是注定不会回宿的。
　　“诶，小鬼，走吧。”
　　我伸手把芳抓进怀里，心想算了，反正也是无聊，多个可以戏弄的小鬼也不错。

　　“唔，疼……”
　　唇角辛辣，血的味道滑入舌尖。
　　“不专心。”
　　理事长话语里的惩罚践行成了我唇上的咬痕。
　　“怎么会，只是今天理事长大人温柔得让我意外，投入过深，就想起……一些往事。”
　　“嗯？”
　　理事长抽离身子躺在了我身侧。我有些疲累，手脚未痊愈也不能动弹。
　　“小歆，想起了什么？”
　　他用手指摩挲了下我眼角，而后又拿起桌上的手绢，擦着我的汗。我头歪着看向他，连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唇边的笑意。
　　“如果我说，想起了和理事长你初见时，相信么？”
　　理事长的手一顿，手绢从脸滑到肩，继续为我擦着汗。
　　“具体说说。”
　　“就突然回忆起，初次登台也没做什么准备，还以为就要这样随便被二区的人带走了。没想到最后却接触到了上城人，还是您这位高高在上的理事长大人。”
　　肩上吃疼，显然我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我疑惑地想，理事长究竟想听的是什么呢？手绢已经放到了桌边，他的手摩挲着我的锁骨，问句的用词，说的却是肯定句。
　　“你的初次不是我。”
　　是的，理事长没说错。
　　初次，我选择了青霄。

　　青霄那场舞剑后便外出了一周，其后他便成为了城里女客的首选。作为风集院笼顶的男侍，青霄不仅可以选客，甚至可以逐客。
　　于是在一周的接连外宿后，我和芳一终于在第九天起床时见到了端坐烹茶的青霄。我记得那时因为我也快要上台，对于受欢迎的青霄莫名生了点兴趣，说话也就随意了好多。
　　“霄哥，这是回来一夜了，还是才到啊？”
　　我挂在他后背，磨蹭着他的身体，没想到他没半点反应。我还想再过分些，没想惹他笑了，而后他反手一捞我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一大早就回来了，等了好会儿也不见你们起。你看，茶我都洗三遍了。”
　　青霄的笑声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有些好奇自己成年后是不是也能如此独特。我摸了摸他下巴冒出的青森胡茬，又忍不住摸了下自己，发现真是不同。
　　“芳一，要喝茶吗？”
　　青霄无视我的肆意妄为，手朝芳一招了招。芳一乖巧地点头，学着青霄端坐在茶桌旁，拿起茶水轻吮。这小心翼翼的动作似乎戳到了青霄，换茶后竟伸手揉了揉芳一的头。
　　“霄哥，这周还出去吗？”
　　我心想芳一那呆子有什么好看的，拉住了青霄的衣襟。
　　“不出去了，下周小歆成年，我陪你出阁。”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摊了摊手，青霄总喜欢用些他们东方的语言，我听不懂也不想动脑深究，此刻有让我更好奇的事。
　　“霄哥，女人香吗？”
　　青霄的注意力总算被我吸引回来，他捏着我的鼻子认真回答着。
　　“有香的，也有没味道的。”
　　“那，如果不喜欢女人呢？”
　　鼻上的压迫松开，青霄勾起嘴角。
　　“男人当然也是可以的。”
　　“怎么个可以法？”
　　“小歆，这问题是在惹火。”
　　“嗯，所以你灭这把火吗？”
　　“你不后悔，我当然从命。”
　　我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再冲着呆坐的芳一眨了眨眼和挥了挥手。
　　芳一乖巧地起身，并在离开时带上了房门。空气升温，青霄低头舔了舔我的嘴唇。
　　我知道，我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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