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结界边是冰天雪地。
　　这里的人们生活在结界中，有如温室中的大白菜，不能知晓分毫关乎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只有圣殿最强大的骑士，才得以撕破囚困着他们的囚笼，发挥他们的本性，为了保卫那些可悲的温室中的白菜，背水一战。

　　莉塔在这种极寒极恶劣的天气里带着一队骑兵——仅仅只有一队，因为当时她在圣殿上和恩祁公爵一众人闹掰了，而这些该死的世家在圣殿的权力关系又都是错综复杂，斯曼克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他这个暴虐的“帝王”早就被架空了。

　　“殿下，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早就听说结界的边缘天寒地冻，寸草不生，这里好像就是这副样子……”一个胆大的骑兵开口问道。

　　莉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呼出一口气，水汽在空气中瞬间变成白色：“结界把帝国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公民都不知道结界外的冷暖。结界外就是刑魔生活的地方，你们都打起精神，小心点。”

　　越是往前走，风雪就越是大得骇人。魔鬼般的风声甚至听不见其他人的言语。莉塔微微皱眉。
　　她放慢了步子，冲后面的人一摆手:“停下。这里不对劲。”
　　修卡闻言上前两步:“我去看看。”
　　“不。”莉塔一把拉住他，“不是刑魔。”
　　修卡:“？”

　　他们两这三言两语间，后面的骑士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在他们眼里，修卡仅仅是一个奴隶罢了。
　　莉塔瞪了他们一眼，提高声音说:“前面的气息很奇怪，你们先在这里休整……不，你们去找个山洞，斯坦维，现在由你来带队，我去前面看看。”
　　“莉塔殿下！”队后一名男子出列，他不在意地瞥了修卡一眼道，“您只身前去，恐怕会有危险，前方就是结界的破口了。”
　　莉塔回身看了他一眼，深蓝色的瞳孔中似有火光闪过:“斯坦维，你是在质疑本公主吗？”
　　男人刀削似的锋利眉目这才微微柔和下来，他附身跪下:“抱歉殿下，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带他们去寻个山洞休整。”
　　莉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莉塔回头看了修卡一眼:“修卡，我们走。”
　　“殿下……觉得前方是什么？我曾经接触过刑魔，我隐隐觉得那气息很像刑魔，但又有些奇怪……”
　　“是坎娜拉。”

　　“坎娜拉？！”修卡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事情，“殿下！您确定吗？您不是说坎娜拉一族神秘消失了吗？”
　　“是。坎娜拉一族早就神秘消失了。”莉塔淡淡地回答，“所以前方的那位，只是一个幻影。”
　　“坎娜拉一族在本质上也是刑魔的一种，只不过它们是刑魔中最早开化的一支罢了。倘若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坎娜拉，那么气息于刑魔无二般，现在这个，显然不是。”
　　修卡听她一番话听的目瞪口呆，一边感叹莉塔的学识渊博，一边暗自羞愧:“受教了。”
　　“通常坎娜拉一族对我们没有敌意，它们也会刻意隐匿自己的气息，眼下这位，显然是故意引我们过去。”莉塔一勾嘴角，“刚好，这样说不定就可以知道坎娜拉一族消失的根本原因了。”

　　四周的地面逐渐从积雪变成了结实的冰块，冰结得厚实，分明一副不可见底的样子，莉塔却能从那里面看见很多东西，莉塔揉了揉眼睛，刚想好好看看这地下埋了些什么，一边的修卡就甩出了一颗火球，在前方某个地方炸开了花。

　　——然而那处的冰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甚至在火球炸开花的那一刹那，就在空中凝固了，一点都没能影响到此地。

　　修卡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沉声道：“水火不相容，殿下，我们的能力在这里是没用的。这里并不安全，我建议我们还是原路返回。”
　　莉塔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你知道为什么黑玫瑰重用你吗？”

　　“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黑玫瑰为人谨慎，太过谨慎了。”莉塔一边说，一边也没能耽搁她向前的脚步，“可是她对东方的文化一点研究都没有，她根本没听说过那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坎娜拉是这次刑魔暴动的重要线索，我们甚至可以说，见到这只坎娜拉，这场暴动也就基本解决了。”
　　莉塔睨了修卡一眼：“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总是害怕刀尖舔血这种没有保障的事情，所以我同意你的提议，我现在准许你原路返回。”
　　修卡脸色难看了几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莉塔后面。

　　极寒之地起雾了。前路变得朦胧难明，莉塔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在牵引她，她总是知道应该往什么方向走。
　　修卡只能跟着她，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回望一眼，白茫茫一片，等于是把所有退路都封上了。

　　莉塔忽然就停贮了脚步，高跟鞋的鞋跟与冰层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嘶响。

　　莉塔呼出一口白气，手掌中暗暗蓄力，冲着正前方的浓雾打出一团火，那邪魔一般的火焰在空中扑腾几下，从热烈的橘红色变成蓝紫色，不过两秒的功夫，又变成了一团漆黑的灰烬，有力地破开了眼前这道障眼法一般的迷雾。
　　莉塔：“出来吧。”

　　四周的白雾像是被击中了要害，突然之间躁动起来，在莉塔和修卡身边翻涌，甚至在一团白色中幻化出无数条手臂，呻吟着想要抓住他们，它们面对的就好像是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就算是死也想要把他们拉下地狱。
　　莉塔从腰间抽出佩剑，在地上飞速画了一个圈，冰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四周的白雾似乎是被这光线晃了眼，纷纷钻进了地里，不再作妖。

　　莉塔兴致不高，提了提嗓子，轻轻说：“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那声音虽然很轻，但似乎能够穿透人的内心，修卡被这声音震了一下，就好像心被人揪了一下，抽搐着疼。

　　这时那些白气重新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颇为心不甘情不愿地缠绕在一起，隐约组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模样，通体却是雪白无暇，好似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仔细一看，她却被无数细线缠绕着，绑在前面的五棵树上。
　　修卡瞪着前方，方才他根本没有留意那里是什么时候出现五棵树的。

　　莉塔却冷笑一声道：“用五合阵法把自己的魂灵缚在这里，从此不生不死，不老不灭，但也寸步难行，阁下真是好有牺牲精神。”

　　莉塔慢慢往前走：“‘白色的坎娜拉，是这个世界上最洁净的精灵。’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让最洁净的精灵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还劳烦阁下给自己下了一个这么缺德的大阵啊？”
　　坎娜拉扑腾了一下雪白的睫毛，睁开了眼睛——那雪白的身体中竟然藏着一对纯黑的眼，眼眶中只装了黑色，根本没有给眼白留一星半点的地方，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莉塔，莉塔被盯得终于有些发毛。

　　谁知坎娜拉却忽然笑了：“你害怕了。余烬阁下，人类中最强大的血统在你身上，可你却因为我的黑瞳害怕了。”她挣扎着，想要靠近莉塔，但却被那些细线紧紧勒在原地。

　　莉塔一皱眉：“你知不知道五合阵你是挣脱不开的？我劝阁下还是不要做徒劳的尝试。”

　　坎娜拉继续笑道：“余烬阁下，我族尚存时，最景仰人类，最爱慕和平，人类因为这个，与我们协商，让我们牵制刑魔，让他们心甘情愿在你们的结界外面自相残杀以为食。”
　　莉塔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说到这里，坎娜拉却猝然停住了话音，开始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就从好听的女声变成了雄浑的男声，又变成童声，老人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有了灵魂，在莉塔耳边来回冲荡，震得莉塔有些头晕，再一回头，看见修卡已经晕倒在地了。

　　莉塔皱着眉，瞪着那只坎娜拉，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深红色，于此同时，手中的火球飞了出去。那火球的威力远远高于方才那一个，以至于坎娜拉的魂灵瞬间被洞穿了，在她腹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洞。

　　笑声戛然而止。

　　那女人嘶吼道:“坎娜拉！”
　　“坎娜拉！”
　　“坎娜拉！”

　　“坎娜拉才不是什么洁净的精灵！”她面目狰狞着说，然而这次开口的却不是一个人，那一张嘴里发出了无数只坎娜拉的合音，“坎娜拉一族是刑魔里最最低等的生物，它们开化了，它们不会伤害人类了，它们已经失去本能了！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她乌黑的眼瞳看向莉塔：“最高贵的人类啊！我是坎娜拉的族长，我的族人们早就厌恶了身为契约的生活，唯有□□的死亡才能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自由！我以身为器，将低贱的、高贵的坎娜拉献给了我主路西法，我以自己的身体成全了坎娜拉全族的自由！”
　　“我就是伟大！我永垂不朽！”

　　莉塔被这一声一声的叫唤震得头晕脑涨，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她用尽最后一分清明，将手中的火球冲她大张的嘴巴打去，却换来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莉塔痛苦地嘶吼一声，她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提剑往前一送，那剑便砍断了所有束缚那些魂灵的细线，所谓“载体”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眶里涌出黑色的眼泪。

　　从她的眼眶里，飞出了无数的坎娜拉魂灵，似是万鬼哭嚎，莉塔强撑的一线清明终于难以为继，她眼前一黑，昏倒在已经被染黑的冰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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