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冯柒看着满地的狼藉，脸色苦闷又无奈。
　　我最见不得她皱眉的样子。豪气万丈地说：没事，我赔你！
　　冯柒还是摇头说：不用了。
　　她固然心疼，却也知道当时情况不堪，对那样死缠烂打的无赖，不管宽容还是讲理，他都不会领情。唯有这种不破不立的混账手段，才能震慑一二。
　　你这是在怪我？我问。
　　她苦笑：我也不知该怪你还是感激你。但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谢谢。
　　那你就感激我吧。我一把扔了铁钎，朝她笑着说：就当新年岁岁平安、破财免灾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不去。冯柒拒绝道：你看我这乱七八糟的，哪还有心情吃饭？对了，我差点忘记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不行吗？你就是这么感激我的？我故意板起脸说。
　　冯柒无奈，只能遂了我的心意。我开车带她去了一家火锅店，点了不少菜。
　　她翻看着菜单问我：还有别的朋友吗？
　　没有，就我俩人。
　　那你点这么多菜，怎么可能吃得完！她惊讶地指着菜单上一个又一个名字。
　　吃不完，就给你打包带走！你太瘦了。我随口说。
　　她指指羊肉卷、牛肉卷，和在火锅热气里渐渐融化成一滩的虾滑，哭笑不得地问：这些，你打算怎么让我打包带走？
　　我见状，也是跟着笑：装肚子里带走啊！
　　她顿时笑的眼睛眯起，隔着雾气，像天边新嫩的月牙。
　　我忍不住问：你……和季耀是同学？
　　对啊。冯柒边吃边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前段时间，有人无意中将我和他凑在一起相亲，这才重新见面的。
　　我顿时又不乐意了：相亲？你俩还真相过亲？
　　冯柒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带着几分苦恼点头：对。我这年纪，已经成了家里人的心病，我妈每天都恨不能把我打包快递出去。就过年这几天，她攒了四次相亲……
　　我脸都黑了：那你确实挺忙啊。
　　冯柒反而洒脱一笑：也就这一两年的吧，再过去这段时间，我都三十五六了，基本无人问津，也就能彻底消停下来了。
　　你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不结婚？我问。以冯柒的外在条件，没有嫁不不出去的道理。
　　她摇头：不知道。没有合适的吧。
　　这句话太含糊，我也一直不相信。至今也不相信。什么是合适的？像鞋子和衣服一样合身的，只要量一下自己的尺码，再找，就会发现合适的有一大堆。所以，冯柒一定在找更深一点的东西，比如，爱情。
　　我又问：你不会从来没谈过恋爱吧？
　　冯柒倒是不忸怩，直言：谈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了三年，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后来，他甩了我。之后，就是漫漫无止尽的相亲，一直到现在。
　　相亲那么多，就没有遇见你喜欢的？
　　冯柒这下迟疑了很久。我给她捞了一些煮好的菜。心随着她想的时间越久，越是不安：这人到底相过多少次亲？！
　　冯柒终于开口说：我觉得，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相亲的人。
　　我的心似乎被这句话扎了一刀。
　　为什么？我咬着嘴里的牛肉丸子，问。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是相亲、然后结婚，不也过的挺好？
　　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有完美的爱情。从相识到相知，白头偕老，相濡以沫。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切浑然天成，没有丝毫勉强。而相亲，对于我来说，像……冯柒皱眉思索了一下，终于想出个形容：像在我不饿的情况下，还硬要给我喂方便面！而且还是没有调料的方便面！
　　嘎嘣！我嘴里的牛肉丸子，被我一咬两半，来不及咀嚼就吞咽下去，噎的我喉咙生疼。
　　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
　　冯柒又说：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勉强结婚。像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没有万贯家财要打理，也没有江山皇位要继承，更没有上古血脉要延续。现代社会，男男女女都一样，谁都能养活得了自己。关于婚姻一事，遇见喜欢的就结，遇不见，也完全不用奢求。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行。没必要非得用结婚成家作为任何标杆。所以，婚姻，像锦上添花，有的话，挺好；没有，也无伤大雅。再说，勉强凑在一起的婚姻，难免有争吵和分歧。结婚是件麻烦的事儿，离婚更麻烦。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单身最简单。我喜欢简单的东西。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工作和睡觉就行。
　　我愣住。对她这种闲散到近乎冷淡的态度，有种无力感。我试探着说：那你家里人……
　　我妈当然不赞同我这想法。冯柒轻轻一笑，嘴角带着无奈，眼神里却绽放出无畏的光：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左右的想法、能一直唠叨我的人，也就仅有我妈一个了。且尽着她唠叨也没什么。要是我始终无所谓，她唠叨也没什么用；要是有一天我倦了，就听她的话，嫁给她选的女婿。
　　她这种闲云野鹤的态度，让我有种抓不住的感觉。指尖风、云边月，可遇不可求。
　　这样的冯柒，我该怎么办？
　　这顿饭，确实剩了许多菜。冯柒到底没要打包的菜，她推说：自己不会做饭。

　　我当时以为这是推脱和自谦，但是，儿子，你绝对可以给我作证，她当时说的话，真的不是谦虚。他是我三十多年以来，第一个见到能将西红柿和青椒混在一起炒的人；第一个将黄瓜丝和土豆片炒成一锅菜的人，还是第一个用南瓜炒花生米的人。当然还有很多惨不忍睹的例子，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惊悚。我永远无法理解，她脑子里怎么会产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菜谱！不过现在，你可能已经减少了很多这方面的体会了。因为从你出生以后，我就赶紧请了保姆，才保住你可怜的味觉免遭屠戮。就冲着这一点，你难道不该好好孝敬我吗？

　　第二天，我给冯柒的店里重新买了灯，并重新找了个靠谱的装修工人，直接让他将灯送到了店里。想着依照冯柒的脾气，她一定会拒绝。于是，我直接让装修工带一张便签字条：灯和工人，一起赔给你。你要是拒绝，我明天就向消防部举报，让人把你的消防重新再改一遍！
　　于是，冯柒什么也没说。
　　大约几天后，我妈妈和荣阿姨在外面吃饭，说不想打车了，让我开车接她回家。哦，忘了跟你说，荣阿姨就是当初的介绍人。我没多想，就直接开车去了她们所在的饭店。进了餐厅，才发现包厢里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妇女。她穿着藏青色的大衣，略有些瘦弱和佝偻。荣阿姨随口介绍说，这是她的朋友。
　　我便随口叫了一声阿姨。接着问我妈：你们吃完饭了吗？
　　我妈指着桌上的汤，说：快了，喝完这个就走。你先等一会儿，或者坐下一起吃。
　　我点头说：好的。我已经吃完饭了。我在外面车里等你。说完，我和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随即出门。去前台将他们包厢的账单结了。
　　大约十来分钟后，和我妈一起回了家。
　　此后，很快就到了二月。
　　那天中午，我突然又接到我妈电话，让我去XXX酒店，说有要紧的事情商量。我以为是店里出了什么状况，很快就赶过去。等到了，进了包厢，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我的爸爸、妈妈，荣阿姨，还有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阿姨。
　　我妈当先开口：陈玖，过来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今天就和冯柒把婚定了吧。
　　啊？什么东西？！！我感觉有道雷霆轰炸在脑袋上，外焦里嫩。
　　我妈分外满意地笑着说：这是媒人，这是冯柒的妈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让你们俩先订个婚，等三月份再结。哎，你还站那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叫人？
　　我像个木偶，亦步亦趋地走到桌边，僵硬地唤了声：荣阿姨好，阿姨好。
　　我妈轻轻一拍手掌，像拍惊堂木一样：我和冯柒妈妈一起商量过了，你们年轻，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想某些事情。但，等你到我们这个岁数就会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是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是不可能想明白的。所以，就算你们等的起，我们也等不起了。干脆自作主张，先让你们把婚给结了，至于其他问题，婚后你们爱想多久就想多久。
　　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接着冯柒推门进来，刚问了句：妈，你找我什么事？
　　接着，她看到包厢里的场景，表情比我还精彩，于是，我瞬间觉得十分安慰。
　　冯柒妈妈起身，直接把冯柒拉进包厢，用和我妈类似的语气说：冯柒啊，你来这边坐。
　　然后冯柒就比我还尴尬、还僵硬地坐在桌边。我几乎能看见她脑门上冒出的一长串问好。
　　接着，服务员开始上菜。大概是包厢的氛围有些像战场，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地关上门。整个餐桌上最活跃的就是我妈。她之前就和冯柒聊的来，如今更是侃侃而谈。
　　我无意中看见冯柒放在桌下的手，捏成个小小的拳头。似乎随时都可能直接将桌子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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