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藜

　　“谢大夫？”宋菏喊
　　“啊，”谢藜回神：“我虚长你几岁。”他两世加在一起，估摸着一百三十有多了，死了的时间算什么岁数，当然只有三十岁。
　　妄图抹去自己一百岁装嫩的谢大夫笑眯眯的想，刚想再骗宋道长喊一声哥，对面的长缨已经投敌了，狗腿子一样蹲到了宋菏的桌边，开口：“宋哥你看起来也就双十诶！教教保养之道！”
　　打脸来的猝不及防，姓谢的某位大夫心里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保养秘籍，引气入体？宋菏想着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凭空用手指绘出一道蓝色符篆。
　　“这是引气，”他说，沾了一点杯子里的水，弹指击中那道符：“这是放灵。”
　　蓝色的符篆在被击中的瞬间化作幽幽的蓝色星星，遁入空中，小长缨伸手抓了一颗，摊开手，星星又融化在了她的掌心里。
　　“你们尽可一试，只要能记住刚才我画的。”
　　这一点宋菏还是颇有自信的。是个修者度知道，三月学会引气放灵的，是可用之才，三天学会的，是天生之才，至于三刻，他甚至没听过有谁能做到，除了生而知之者。
　　长生的眼睛放了光，方才的符篆他是记下了，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沿着记忆中的条线刻画，空气中像是有一层无心的屏障，不让他继续。
　　反观长缨，小嘴一撅，拿着自己发梢在空中跟着记忆划拉了几下，遁入天地的蓝色光点再次呼啸而来，凝聚成一道闪闪发光的灵符。
　　她可没跟着画，有的地方都是乱来的。
　　四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漂浮在空中的不知名符篆。
　　“先生！”长缨蹦了起来，“我画出来了！”随后，她伸出食指，在那道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符篆上敲了敲。
　　起初没有反应的灵符忽然暴涨几倍，砰的一声，炸开了。
　　爆炸的余波波及了还没来得及下肚的红烧鱼，配在鱼汤里的大葱被崩了出来，黏糊的贴上了谢藜新换的深蓝色的外衣。
　　“祁长缨！！！！！”
　　“先生我错了，错了！”

　　长缨的罚站持续到了晚上，期间，只被允许喝了一次水，两位“长辈”揣着酒壶，摸上了屋顶，一边盯着角落里顶着水盆的长缨，一边谈论前几日的事情。
　　谢藜回隔壁的破庙看过了，那些尸体已经成了槁木死灰，面容可怖的贴在了破庙的每个角落，破碎神龛里的阵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取走，换成了正常的木板。
　　“所以此地蹊跷，我路过的时候，只是想来讨几杯茶，进来之后，全身灵力被卸了九层。”
　　宋菏端坐在屋顶说。
　　没个正行的谢大夫点点头，接茬：“我带着他们进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蹊跷的地方，我之前开诊的那几日，来找我的病人，不少皆有骨折。”
　　“骨折？”
　　“对，而且全身浮现微小的铜钱斑点，牙齿松动，咳嗽。”
　　“时疫？”宋菏倒吸一口凉气问。
　　谢藜摇摇头：“不是，我查过了，有一部分有，一部分没有，而且都是混居，时疫聚集爆发，不可能这么散落，反而像——下毒。”
　　两人噤声，若是下毒，这毒从何处来，下在哪里，症状不明，却又规模巨大，究竟是为了什么。
　　院落里，长生偷偷抱了两个大白馒头，绕出院，趴在墙头，悄悄给长缨递着吃食。
　　耗子一样的长缨一口塞进去半个馒头，随即又因为过于噎，吐了出来。
　　谢藜远远的瞥见了两人的小动作，拿起手边的石子，恰巧打掉了长生手里的第二个馒头。
　　“不许吃！”他生气说。
　　小丫头哭的泪眼婆娑，抽抽噎噎的嘟囔，不就是弄脏了一身衣服么，先生真的是小气鬼！
　　宋菏脚尖一点，飘然而至，把长生拎下墙头，抹干净小丫头的眼泪：“是不能吃。”他解释：“谢兄是为你好。”
　　引气放灵的前三天，没有修者会吃饭，他们会努力用灵气充当食物，转换身体的吸收方式。
　　所谓灵气入体，感知天地，便是如此。
　　长缨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三刻之内学会引气放灵的天才，更不可能放任她毁了自己的根基。
　　“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眼还小，先生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谢藜挨着墙梯爬下来说，胸口的旧伤被促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即，揉了揉小丫头挂满了铃铛的头，松口让长生带着她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平日里慵懒的谢藜起了个大早，带着长生，给村东头的屠夫回诊去了。
　　屠夫姓张，长着一张国字脸，面颊上有一颗黑色的肉痣，看上去凶横无礼。家里有个同长缨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倒是特别喜欢谢藜他们，每次去，都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长缨这次没跟着来，小丫头端了水，悄悄的左顾右盼。
　　张屠夫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铜钱斑不但没有消失，还越来越重，已经到了黑色的程度，谢藜给他重新写了几幅祛毒的药，配了一些活血化淤的外用酒，算了算诊金。
　　方脸的屠夫去钱柜里摸了几下，发现今早还没开张，懒得去找人拿，试探问谢大夫，能不能拿几块肉抵账，说着割下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肉。
　　肥肉油腻，需要草绳子穿孔。张家的小丫头殷勤的拿了一捆搓好的麻绳递过去，不小心剐蹭了一下屠夫手臂上黑色的铜钱斑，立刻挨了一巴掌响亮的耳光。
　　“少给我充可怜样，滚回你妈那脏地儿去。”屠夫骂。
　　小丫了泪眼涟涟的看着眼前屠夫，惊恐无比，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蹭了几下，转身跑了。
　　这一套连招给长生看的是目瞪口呆，饶是谢藜也没有反应过来，黑着一张脸，出了屠夫的门。

　　再来镇的石板路不是很干净，马车疾驰带来的尘土沾满了地面，腾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像是远游的诗人，风尘仆仆。
　　官道两边的小贩诸多，糖葫芦泥人面汤，一应俱全，长生看中一个小小的糖人，寻思着给妹妹买一个。
　　捏糖人的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双眼深陷，仿佛抽过五石散，十分亢奋，嘴里叼着一支草木，手下的糖咕噜冒着泡，他枯瘦的双手很快的捏出了一个带着小铃铛的笑嘻嘻的小姑娘。
　　这不错，谢藜又想起刚才那个哭泣的小丫头，顺手多丢了几文钱给长生，让他给张家的小女儿也捏了一个，一会送药让长缨带过去。
　　已经捏到一半的老人根据长生的形容，手里不断的调整糖人的样子，等到做完，他自己仔细端详了几秒，猛地把那个已经做好的小人，扔回来糖锅里，“不卖了！不卖！”
　　长生一脸懵的看着那个被损毁的糖人，小心翼翼的问：“老人家，你这是。。。。。。”
　　“不卖！快滚！”老头子疯狂的说，双手在空中凌乱的挥舞，驱赶两人。一不小心，还踢翻了煨糖的炭盆，撒了一地的糖浆。
　　“滚！”

　　一场原本甜蜜的馈赠因为卖糖老人的愤怒终止，谢藜拉着长生，从指指点点的人群中脱身。他被前两日的活动震动了身上的魂钉，又因为这次快速走动，时不时咳嗽起来。
　　路过一处小巷的时候，里面三五成群的少年们正在练剑，木头削成的小剑人手一把，组成对立方，玩闹着打架。
　　谢大夫凝重的深情舒展开，不由得抿嘴笑了笑，也比出剑指，像个孩子摆了个起手式，顺手一挥，金针的效果在这一瞬间发作，把他全身震了个麻木。
　　“不能动武。”这是罗浮山人给他的戒言。
　　那些年的锁魂钉并没有随着他重新活过来消失，而是真真正正钉在了他的魂魄里，每时每刻无不在折磨他，罗浮山人为天下医道魁首，再三衡量，也只能用金针封了他全身气脉，压制灵气关窍，让他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偷得人间几年光景。
　　剑道天才谢青玄，为求活命，变成了个不能用剑废人，何其可笑。
　　谢藜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鞠一把同情的眼泪，长生那边，他手里拿着的两块大肥猪肉，被抢了。
　　光天化日下，朗朗乾坤中，被一个小乞丐，生拉硬拽的抢走了！
　　“追啊，看着先生我干嘛！”谢藜道，自己加快了脚程，转身走回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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