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完跑不了

　　城市不断优化，华彩纷呈的商业圈内还挤着不太美观的老城区，不过据说这片区域已经划入整修行列，只是上边的拆迁文件还没彻底落实，正式动工还得等一段时间。

　　银灰色的车缓缓驶入逼仄狭窄的胡同，尽管速度慢得惊人，却仍如飓风过境一般，后边跟着一串的叮叮当当。

　　周观头伸出车窗外东张西望，目光生无可恋地欢送被车身刮倒的东西，手捂着小钱包心一抽抽的疼，待会儿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骤然想起陈锡这车，这宝贝要是刮了蹭了，把他和他的狗都卖了估计也赔不起！他当时脑子是进狗毛了吧！不然为什么要答应让陈锡送他回来？！

　　陈锡看着跟磕了药一样疯狂摆头的周观，终于忍无可忍，出口提醒：“头不要伸出窗外，太危险了，回来坐好。”

　　闻声，周观跟小学生一样乖乖听话坐好，窘迫地挠挠头：“前边更不好走，不然你把我放这儿，我自己蹦回去。”
　　“这里车门打不开。”陈锡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

　　空气诡异的沉默下来，迷之尴尬。

　　周观简直想找只狗一头撞死，良久，揪着衣角干巴巴道：“那……那你小心点。”尤其是你的车。

　　陈锡现在也憋着满肚子火，这么大个一线城市怎么还有违规建筑存在，在一堆杂物中横冲直撞简直让他这个精致的绅士抓狂，他强压怒火“嗯”了一声。

　　辉腾继续龟速前进，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在某人“到了”的指令下刹车熄火。

　　陈锡把拐递给周观，抬头打量了一番已经看不清原貌的建筑，又亲眼目睹了一大块漆皮从墙面掉下来粉身碎骨，莫名焦虑：“这楼能住人？”
　　周观单脚跳上台阶，满不在乎：“当然。”

　　陈锡视线偏向旁边垃圾冒尖的绿皮垃圾桶，顿时眼皮狂跳，皱了皱眉。

　　周观没得到回应，侧眼瞧见他一脸便秘的表情，便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这下意识到他是大少爷病犯了，而且合并了强迫症晚期，不由得有些想笑：这才哪儿到哪儿，要是看到他的房间，估计得直接气昏过去。

　　“要不要进去坐坐？”周观故意说道。
　　陈锡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被他掩盖掉了，略微思忖片刻道：“你家在几楼。”
　　周观坏笑：“三楼。”

　　他断定陈锡绝对不会踏进他所嫌弃的“危楼”，刚想调侃几句“大少爷不懂穷滋味”，就见陈锡毫不犹豫把车锁上，弯腰蹲在了他面前。

　　笑容僵在嘴角，盯着陈锡的后脑勺，他顿时脑子空白怔在原地。

　　陈锡以为周观不懂他意思，叹了口气：“高中的时候总闹腾要我背你，现在不懂了？”

　　他等了一会儿仍然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周观发现他正眼睛眨也不眨地呆呆的看着他，视线仿佛并没有聚焦。

　　陈锡这才发现周观这些年个头长是长了，体重估计没怎么变，看着比以前更皮包骨头了，再加上因为失血脸色憔悴又苍白，极易让人觉得风一吹这个人可能就倒了。

　　老居民楼采光不好，一楼几乎见不到阳光，高高低低的破墙更堵不住冷风。站了这么一会儿，周观秀挺的鼻头都被吹红了，独自支撑全身重量的右腿微微发颤。昨晚他胃难受，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吃没吃饭。

　　啧，弱不禁风。

　　陈锡越想越烦躁，连带语气不善道：“傻愣着干什么？上来我背你上去。”
　　“不……”没等他拒绝，陈锡干脆把拐杖往他怀里一扔，手一抄腿弯，抱起人走了。

　　周观的大脑持续故障，就连陈锡问他住哪间房，他稀里糊涂就秃噜出来了。

　　一天没吃饭的狗子见他的铲屎官竟然在沙发上装木头人，愤怒地吐出粉嫩毛刺的舌头狠舔他脸，抬起爪子扒他裤子，嘴里“呜呜”叫着。

　　“……盆儿？”周观如梦初醒，嫌恶地挪开兴奋的狗头，站起来就要跑，惊慌喊道：“……陈、陈锡……陈锡！”

　　厨房门“唰”一声拉开，走出一个面色不虞的高大男人。

　　男人压迫感很强，抬手把他往沙发上按：“你又作什么妖？滚回去好好躺着！”

　　周观一脸诧异，顿时生出物非人非的苍凉之感：他家曦曦啥时候学会骂人了？力气啥时候这么大了？

　　“你干啥去了？”周观委屈但不敢说。

　　“给你做饭。”陈锡拽了几张纸巾擦手，然后着手清洁他抹到周观衣服上的油手印，反复擦拭多次，他看着顽固的油污眉头紧拧：“我弄点牙膏，如果还是去不掉就只能把衣服扔了。”

　　厨房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周观望着陈锡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他藏在心里想了七年的人鲜活在眼前，会哭会笑会生气，一如既往地陪着他照顾他，好像从未缺席。
　　他贪婪的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半晌 ，陈锡确认自己把油污去干净后，心满意足的返回了厨房。
　　徒留沙发上的周观和他身上这件“众蓝之中一点白”的衬衫，衬衫的主人显然神情有些复杂。

　　金灿灿的狗子焦急万分，他四只脚站上沙发跳来跳去，“嗷嗷”提醒主人它饿肚子的情况。于是身残志坚的周观单脚蹦着去给他倒了点粮食，而后摸摸自己饿扁的肚皮，痴痴的望向厨房中愈加伟岸的背影。

　　“材料不够，凑合吃碗面行了。”陈锡看着周观发光的眼睛，不由失笑。
　　被香味吸引的吃货金毛摇着伞状的大尾巴凑过来，毛茸茸的狗头无比亲昵磨蹭着陈锡的裤腿。
　　陈锡揉它的头，它湿漉漉的小黑眼睛瞪得溜圆。

　　“没出息。”被狗子又扒又咬N次的铲屎官鄙夷道。
　　狗子高傲的瞥了他一眼，“嗷呜嗷呜”啃着陈锡手里的香肠。
　　“它叫什么？”陈锡道：“多大了？”
　　周观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聚宝盆，三岁多了。”
　　“金毛大多温顺，它挺与众不同。”
　　“像我。”周观十分自豪。
　　陈锡轻笑，笑得周观耳尖发烫。

　　聚宝盆吃饱喝足，踮着脚尖缩回狗窝睡觉了。

　　看周观吃差不多了，陈锡放正身体缓缓道：“冰箱里的酸奶过期了，我扔了。米面拿完记得封口，不然容易招虫子。东西不要乱放，说了多少遍用完要物归原位。葡萄给你剥好了，放在冷藏第二层，别放太久。还有烟……”

　　“陈锡。”周观出口截断他的话头，头快要低进碗里去了，看不清情绪，他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烟别抽了，出于一个老朋友的关心。”陈锡似乎早有预感，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长腿交叠，声音淡漠而克制：“周观，我们聊聊吧。”

　　周观吃面的动作停了，赞同道：“嗯，该聊聊。”

　　“当年我们太幼稚，想法做法都欠缺考虑，我在没弄清楚原委的情况下一言不发地逃开，这是我的错，我认……你还记得刚才的问题吗？”

　　周观顾左右而言他：“我骗了你，你不该再相信我的。”

　　陈锡点头：“嗯，还有呢？”
　　周观眼神闪躲：“没有，没有别的，我无话可说。”

　　陈锡一手拍在桌子上，咬牙怒道：“周观！你还在排斥，对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周观像是被突然戳到痛处的野猫，瞬间炸了毛，他把筷子摔扔在桌上：“我吃饱了。”

　　沉默良久，陈锡起身，穿好风衣，他仰头闭眼缓了口气道：“周观，你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你拥有支配自己所有行为的绝对权利，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做，你觉得不适随时可以拒绝。当然，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躲在自己的壳里逃避事实，或者炸起全身的利刺伤人伤己，这些都是你惯用的伎俩，你我心知肚明。但我还是希望彼此都能坦诚些，既然我们重逢了，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门开了又合，碗里的面渐渐坨成一团，周观趴在桌上，肩膀开始轻微抖动。
　　……

　　前几天的雪还未融化，铺天盖地又来了一场，大雪意犹未尽地足足下了三天，满地洁白漫过膝盖，全城拥堵，人们连出行都成了难事。据报道，这是近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雪霁天晴，道路完全疏通，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周观的腿拆掉石膏，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嘱咐他注意休息。他这右腿多灾多难，每回受伤的都是它，搞得现在落地时间久了都会隐隐作痛。

　　刚拆石膏，周观两条腿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走也走不快，再加上他本来走路就跟个大爷似的爱晃悠，最终效果别提多滑稽了。
　　可他得上班，老板说了，只要还能喘气，要加的班一个也别想跑。

　　钱子豪和周观同期入职，他看着周观拉着一条残腿缓慢挪动，什么通宵加班过的战友情谊通通扔到九霄云外，憋了好久没憋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周小观，给你个破麻袋，你去捡破烂吧！”
　　“滚蛋！”周观打趣道：“有这么帅的拾荒者吗？”
　　“也是，可惜了这漂亮脸蛋儿。那卖艺去吧，你是这个街头最美的情郎！，肯定有一打富婆追着包养……”

　　“我看你想死！”周观饿虎扑食，扼住钱子豪命运的喉咙。
　　“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观哥，你弄死我今晚谁陪你加班啊。”
　　周观顿时如丧考妣，掐着钱子豪的脖子拼命晃荡：“我日，加个屁的班！加你妈！！！”

　　……什么叫祸从口出，如上述行为。

　　“咳咳咳，观、观哥……”钱子豪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手脚并用地挣扎求生，周观松手，并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脑奔儿。

　　安分没多久，侥幸逃过一劫的钱子豪转了个椅子，漂移过来：“观儿，提醒你一下，今天冬至，记得吃饺子。”
　　要加班的周小观十分暴躁：“不吃，没那闲功夫，我工作！”

　　“啧，你榆木脑子，怪不得我美人在怀你孤家寡人。”过来人钱子豪分享脱单秘籍，苦口婆心道：“像这种节日啊，你就把你想追的人约出来，说点浪漫的话，再一起吃顿饺子，展望展望未来许个诺什么的，你俩就成了。”

　　胸口忽然闷了一下，周观不自觉捏紧拳头，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想追的人。”

　　“那就和你最重要的人一起过，家人、朋友，生活适时需要点仪式感，一个人过得不叫节日，那叫寂寞。”

　　周观麻木：“哦。我最重要的是钱，我和钱过。”
　　钱子豪竖起拇指：“绝还是您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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