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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武笔记
赤井秀一抽没了一盒“美国精神”,这场对话从傍晚开始,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提到了货源吗?”
他低头翻着纸页,咬着根黄斑烟头询问。
“他对日本反应很大,看来是故意瞒着什么。”
埋头苦喝的探员歇了一口气,他擦了擦嘴,递过来一板潦草记录。
“要不要你上?这次搞不好能抓住条大鱼。”
赤井秀一抿着嘴深吸了一口,烟丝崩裂下重重吐出一卷白茶烟气。这是只被培育出来的贪食狼獾,一身本事,与猎人为敌,看来想挖出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要费点功夫。
“我来吧,辛苦你了。”
他捏着同事肩膀,眼神宽慰。
审讯室铝门狭窄,赤井秀一搓着拇指,去而复返,翻着包搜索出了根皱弯的白烟卷,细小灰环下印着SevenStars标准字样。他一手搓好,叼着烟两手护着点燃,姿态放松走进了审讯室。
是比上支烟更浓郁的味道。
“我可以保持沉默吗?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坐在椅子上的黑发男人想要掌控局势。
“尼尔,请稍等。”
赤井秀一半举双手。
名为尼尔的中年男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赤井秀一了解到,此前审讯中他交代了一些数额庞大的轻兵器买卖,与之交易的人也都通过详尽描述让FBI知道了个大概,在他眼里也许这些已经足够让FBI的探员满意。
只是,他对自己的上线,或者说货源地,始终闭口不谈,只有从其他人口中撬出“日本”这个国家后,他才有了回避反应。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会让你觉得有点尴尬。尼尔,显然你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赤井秀一以一种完全软化,甚至称得上是亲切多情的姿态坐在男人对面,没有手铐,没有肉眼可察的监控。他两指捏住烟身,用中指背骨抵住,寄希望于这支日本烟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尼尔,首先你要知道,这种事经常发生。我说‘经常’的意思,不是说很多人都这样,而是不管你身居何位,都可能面临这种困境。事实上,没人是对此事免疫的——这是人性的问题,是感情的问题,是人们难以说清的话题。”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所对话的人当中,有人宁愿受牢狱之灾,也不愿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主观臆测我们会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法律权限,我们需要了解的,只是其中是否有间谍行动存在。让我来告诉你,这样的场景下,真正牵涉到间谍问题的少之又少。假如我身在拉斯维加斯,我赌几乎全部的几率,坐在我对面的人脑海中所担忧的,实际上根本是自寻烦恼。”
他极力为对方舒缓情绪,措辞间充满富有同情心的温柔与理解,他已经可以料想在尼尔这个人的行为连续体中,最佳情形端是他确实违法,却没有涉及任何更隐秘的机构或组织。而最坏情形端是他不仅贩卖军火,甚至在为某个日本情报机构做事。只是自己需要不动声色地诱导他。
“我不是间谍。”
尼尔摇了摇头,眼神不再看他。
不是间谍这句话隐含着多重意思,是从未参与过间谍行动呢?还是尼尔本人并非直接为情报机构工作?他有必要更进一步,保持尼尔这种瞬时思维。
“尼尔,我们都明白这个世界并非完美,我们一直在同那些追求完美的人对话,而完美是很难的,尼尔,这真的很难实现。听着,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也有点不自在,有些消息显然与我无关,当然,我也不希望向别人传递任何坏消息。”
“但是,情况正是如此,尼尔——没必要是坏消息啊。坏消息总要有个理由啊,因为不管什么在困扰你,你必须知道,是可以解决的。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们以前什么都遇到过,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做这行很久了,尼尔,所以我可以告诉你,这种场景下出现的情况我们见识得够多了,而没有哪个是完全无法应对和解决的。”
“因为我们知道,人们做一件事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有时候这个理由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有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些事会变得多严重,或者甚至不知道那会是一个问题。他们只是还没有想清楚而已。抛开所有这些政治的东西,尼尔,我完全理解你为什么会被日本人吸引,我一直觉得日本是个很迷人的国家,也经常想着如果能去旅行一次该多好,去看看日本人和他们的生活。”
最后一口烟雾腾在上空,他告诉,或者说完全透露给尼尔,日本这一情报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握。
“不…我只是听说…没有做…”
尼尔犯了个错误,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得有多么具体。
“我明白,尼尔。在我们的工作中,我们会遇到太多来自不同背景的人,会走进太多不同的场景,所以有时候我们确实难以分清谁是谁。我见过日本人,也见过英国人,全世界的人我都多多少少见过,这是我的工作性质决定的。我不认为你的情况会比我好多少。”
“所以,你听说了什么,或者见过谁,又做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尼尔,我只是说,我们需要放开谈谈,这样,程序走完了也不会产生什么误解。”
“我只是听他在电话里提过白矢茜这个名字,我知道这是个日本人,但…我…我没有,我不是间谍。”
“这很好,尼尔,你向我展现了高度的配合,我对此非常感谢。尼尔,此刻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了这个日本人的名字,但是,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就是我必须和你谈的,你能先告诉我你口中的他是谁吗?”
“是阿斯玛,我,他让我这么叫他…”
“那么,尼尔,他和日本人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他替日本人做事…”
尼尔抬头看了一眼赤井秀一,男人戴着针织帽,双手搭在桌上,宽容温和。
“白矢茜是他要去见的人,他们用日本话谈的,我只听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英文…别让我失望啊,黑色子弹。”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人的行为并非一直遵循某种逻辑,赤井秀一深谙审讯之道在于模糊交谈与审讯间的界线,降低对方思考的可能,或许用一个词来形容最为合适——虚情假意。
离开审讯室后,他独坐在门外沉思。他的父亲,赤井务武,曾留下一本不起眼的软皮笔记,要说为什么这样形容——混乱的片假名,多是ア开头的组词。一笔画成的潦草写生,不少旅行用的巴拿马草帽和挥着日本国旗的水手。以及每日不停的杂谈……赤井秀一给它起个不起眼的别称已经算是留情,或许对一本笔记来说,拥有这样的主人已经算得上是轰轰烈烈了。
他不敢赌这本笔记内没有什么显而未察的线索,因此从十二年前一直随身携带。
“黑色子弹…”
他盯着纸页上シルバー ブレット(银色子弹)的划痕不停挪动着左脚,显得心烦意乱,烟盒已经空了,他自知依赖这种尼古丁和焦油混合而成的便捷产物不仅缓解不了焦虑,更是种自杀表现,可他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吗?赤井秀一灼视前方,血液中流窜起久违的兴奋。
『对了,如果以后你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要用枪的话…最好把烟戒了。』
茜…?
烟盒内空无一物,他想起了一些片段。两年前他还在华盛顿的时候,确实遇到过这么一个特别的人。
世界上叫茜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让人头疼呢?
“是时候戒烟了。”
怀着对猎物虔诚的捕猎之心,赤井秀一反手抄起自家挎包,往肩背上重重一压,他右手插进衣兜,全然不顾眉间深纹,只摆着一副严肃表情走回房间。
“赤井今天更可怕了…”
路遇的探员们一直很心有灵犀。
房间内,赤井秀一抵墙而坐,一条腿弓起,踏在被褥上。地下基地没有窗户,桌面灯投光倒也正好,只是整个空间显得压抑昏暗。考虑到工作人员的适应性有所不同,基地规定每人至多留宿72小时。
他考虑着接近这个名为白矢茜的人的可能性,但果然,可靠信息还是太少了。
“喂,詹姆斯,是我,赤井。”
“赤井,这次的情况很不一样吗?”
“嗯,已经驶入那片海域了。”
“我明白了,那要启动那个计划吗?你已经有目标人选了?”
“在此之前,还得再更进一步。詹姆斯,帮我查一个名字,白矢茜,是日本人…等等,日本和美国都列入搜查范围吧。”
“白矢茜。好,在你离开那里之前我会给你结果……要小心啊,赤井。”
“我会的。那就这样。”
赤井秀一按灭通讯机,下意识向左抓了一把。
“已经开始戒烟了啊——”
他收回动作,把方块机扔在枕头上。弗吉尼亚州也已入秋,夜间温度刮着凉漩涡反复在空气里上下浮腾,赤井秀一解开袖扣,沿脖骨向下扯开领口,墙壁自带冷气,他从铁架上拽出条厚浴巾搭上肩膀,转身走到浴室口按了下恒温开关。
『水倒是挺烫。』
他不无疲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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