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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争斗不休只觉时长,春宵帐中却恨日短。薛洋每天就两件事,最主要的一件就是贴着晓星尘。晓星尘买菜,薛洋拎着菜篮;晓星尘做饭,薛洋拉着风箱;晓星尘沐浴,薛洋捧着手巾;晓星尘练剑,薛洋蹲着鼓掌;晓星尘出恭,不让薛洋近前,薛洋只得在外站岗等待,恨不得变成晓星尘手里的那支厕筹,但转念一想,又被自己的恶心程度所震惊。而晓星尘也已经习惯了这张人皮膏药,揭了两次,发现实在揭不掉,也就由他贴着了。
一日晌午,日头正好,晓星尘坐在床边修整着一件薛洋的外衫,看到薛洋懒洋洋地倚在炕桌上剥糖吃,便问到:“你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做?”
薛洋把糖丢到嘴里,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故作神秘,说:“有啊,有件大事要去做。”
“哦?什么大事?”晓星尘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看着薛洋,“昨日不是独自修习过了?”
“嘿嘿”,薛洋邪魅一笑,靠过来把下巴搭在晓星尘的肩上,状似认真地回答:“修习可不是大事,贴着你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晓星尘仙门清修多年,下山后结识的宋子琛亦是名门正派出身,言行皆是有礼有矩。和薛洋一起后每日听他这样的浑话不下八百次,起初每次听到都面红心跳羞臊不已,听到如今,也已练就得面无他色,但耳根依旧微微红起来。
薛洋仔仔细细看着晓星尘,哪里会放过这泛红的耳根。轻吻一下戏谑道:“我生平最爱的就是调戏如此正经的道长。”
晓星尘对着薛洋晃了晃手里的针,假意威胁道:“好玩么?”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不经意地惊起了薛洋的前尘往事。上一次晓星尘这样问他时,正用剑捅自己的肚子,如今却换成了一枚绣花针,却是用来缝补他的衣裳。
明明是薛洋最不愿想起的一幕,此刻却不知怎得,报复似地握起那只捏着针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故意坏笑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晓星尘听闻此言心里颤了颤,不由得将正在缝补的衣裳抓在了手里,不再看薛洋,微微低了头迟疑地说:“那,你每日与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逗我好玩么?”
薛洋见晓星尘认了真,一时慌了神,心里后悔的要死,生怕晓星尘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地说:“我的道长,我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是为了逗你玩这么无聊的理由呢,我…”,薛洋欲说些什么,却突地收了声,咬着下唇低了头,面色尴尬。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室内静极了,只听得风吹过窗外那几株夹竹桃,吹的叶子簌簌地响。仍是夏初,花期未到最盛,只有零星几朵隐在叶间,清甜的香味还不成气候,被风一吹,就散的闻不到了。
薛洋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又窘又急,正不知如何开口,被这风一吹,心里更恼,狠狠道:“这破风吹的,明天我就把这几棵破树都拔了。”
晓星尘听了这话突然就笑了,面色平静许多,嗔着瞪了薛洋一眼,语气却是随和:“哪有什么破风,是你自己心乱,还怪起来树了。”
薛洋看晓星尘不像是继续生气的样子,忙把脸凑上去,贴着晓星尘的胸口说,“明明每天都是我逗你,今天你两三句话就将了我一军,还是你们名门正派学艺精湛,我这野路子甘拜下风,以后再也不说混话逗你了。”
晓星尘低头看着薛洋一脸诚恳的样子,抬手抚着他的头发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没事了,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昨天的豆腐花好吃,我们还吃那个吧。”
“好。”
薛洋看着晓星尘去做饭的背影,不由地又开始胡思乱想。刚才一问一答间,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难道是记得以前的事故意来试探自己么?可两人每天在一处,也不像是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样子,不然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有了。
薛洋用力摇摇头,也不知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不愿想明白。
除了贴着晓星尘,薛洋还有另一件事。
每隔一日,薛洋便会独自出门。他告诉晓星尘自己在习鬼道,隔一日便要到郊外山上有一处洞中修习。晓星尘起初也问过要不要同往,薛洋邪魅一笑“干嘛,你这个名门正派准备弃明投暗了?”晓星尘便没再问过。
这天又到了修习之日,薛洋照例一早和晓星尘腻腻乎乎嘱咐告别后出了门。走出三条街后他拐进一片树丛,两三下攀到一棵丈高的树上,一下子又翻下来,手里多了一个竹篮,拎着篮子薛洋又去到街市上买了馒头熟食还有几壶酒。之后他又三拐两拐行至一间极为偏僻的院落,四下左右确认没有人看到,薛洋委身进了院子。
这是一座结构简单的四合院,黄墙褐瓦,除了北边的主屋只有东边一间厢房,院子倒是不小,但连棵树都没有种,光秃秃的,衬得整座院子了无生气。院子几乎就在城边上,临着郊外的田野,周围两三排胡同里的院子都已经荒败,想是住家儿觉得生活不便,都搬离了。起先还有拾荒的人三三两两捡了屋子来睡,可有阵子夜里总是不安稳,像是鬼影子飘来荡去,闹得人心惶惶,传了出去,不仅拾荒的人不来住了,大白天也没有生人再靠近,这一片就彻底荒下来了。
薛洋拐进院子后先到厢房停留了一刻,又拎着篮子进了主屋。这间主屋从外面看与正常房屋并无二致,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窗户从房间内部全部封死,点燃烛火后,能看到北面墙上挂了赦招万神的五方令旗,东面墙上挂满了各类法器,下方有一张乌木条案,也摆满了各类法器,西面墙上空空,仅在墙前立着一尊非仙非魔的石像,通体乌黑,面目难辨,身着乌金铠甲,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向前伸出,四指握住,拇指竖起,竟像是夸奖面前站立之人。薛洋径直走过去,用手掰了一下那根竖起的拇指。原来这拇指是个机关,伴随一阵齿轮声响,只见五方令旗下的地面竟向东西两处分开,现出隐藏在地下的一个去处,室内幽暗,显得这深坑深不见底,烛火摇曳,隐隐映出这深坑顶上罩着一层纵横交错的金丝。薛洋又按动其中一根手指,金丝瞬间消失不见。之后薛洋拎起脚边放了吃食酒水的篮子,纵身跃下。
落地后先是一条南北走道,窄且短,仅供一人可过,向南十步后豁然开阔。斗大的油碗点了长明灯,将这地下所在映照的宛若白昼。两条甬道十字交叉,四个方向各有一间精钢做壁的房间。薛洋在其中一间门前站定,手指一点,念动咒语,门应声而开。
此地正是薛洋拘禁宋子琛的地方。
这就是薛洋的另一件事。薛洋隔一日来一次,除修习练功外,就是给宋子琛送些吃食酒水,并把这两天与晓星尘的房中云雨仔仔细细添油加醋地讲给宋子琛听,因薛洋封了宋子琛的灵力并施了咒术使其无法解开,因此宋子琛无法关闭五识,只能撑着耳朵听他讲完。薛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了宋子琛还要给他送饭,可能他也不希望宋子琛死吧,毕竟让他活着看着自己和晓星尘在一起可比让他死了有意思多了。
宋子琛原本在打坐,见薛洋进来,面无表情,纹丝未动。薛洋已经习惯了宋子琛的反应,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薛洋利索的把吃食酒水摆放好,接着拿了两壶酒面对着宋子琛盘坐下来。
薛洋看着闭目打坐的宋子琛,心如止水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这深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而是在某处仙山福洞。薛洋把酒壶放到宋子琛怀里,不屑地“哎”了一声,“我说,歇会儿吧,我每次来你都是这个样子,真就能心如止水啊?”
宋子琛仿佛没有听到,没有给薛洋一丝反应。
薛洋也不气馁,饮了一口酒,阴恻恻地嘿嘿了两声,靠近宋子琛的耳朵说道:“你再不理我,我就给你学学昨晚上晓星尘在我怀里时怎么叫的,他瘫在我怀里,我都还没做什么,他就已经……”
“滚!”宋子琛紧握的拳头抖了起来,双目怒视着薛洋,一脸愠色。
“哎呀,你真没劲,又不是没听过,怎么还这么容易动怒呢?”薛洋摇摇头,坐会原处,满脸鄙夷,“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自诩清高之辈,我还没说什么就满脑子欢爱场面,还硬要装的什么都不懂,有意思么?”
“薛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隔一天来给我讲一遍,你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我就是想让你知道,除了屠你的观杀你的人,我即使不动你一根汗毛,也还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薛洋邪魅的笑又浮上嘴角,一直挂在那里,让人看了汗毛倒立。
“你……你这个畜生!你要做什么冲我来,你放了晓星尘!”宋子琛紧紧咬着牙。
“放了他?我为什么要放了他?他追着我到处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了我?他捉我去不净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了我?我为什么要放了他?”薛洋一歪头,挂着无辜又无知的表情,好像在问一个他真的一点都不懂的问题。
宋子琛恨不得一拳打碎这张来自地狱的脸。他捏紧自己的膝盖,声线因为愤怒都变了调:“那你就跟他正大光明的打一场,胜败不论,至少不为人所不齿!”
“为人所不齿?宋道长,你忘了我的出身吧?我会在意什么齿不齿的么?再说了,晓星尘他现在每天洗衣做饭地照顾我,晚上,嘿嘿”,薛洋说着说着,又靠近了宋子琛,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么,昨日晓星尘摆弄院子里的茉莉时间长了,身子染了一股子清甜味儿,抱在怀里,就像是勾栏院头牌姑娘手里的手帕子,又香又软。你能想得出来么?“
宋子琛腾地红了脸,“啪”地一巴掌扇在薛洋脸上,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给我滚!你到底要干什么!”
“哐当!”薛洋没预想到宋子琛会来这么一下,一时没防备,被打了个趔趄,手里的酒壶也摔在了地上,碎了,酒淌了一地,辛辣香气一下子向四周散开。
“啧啧,可惜了,我今天买的可是上好的梨花白。”薛洋一脸可惜地看着蜿蜒流开的酒。半晌,薛洋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裳,低头看着仍是打坐姿势的宋子琛,宋子琛已经气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喘着粗气。
薛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每次都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也说了很多次了,你就是记不住,那我就再说一次”,薛洋陡然拔高了声音,眼睛里的怒气似乎要喷出火来,“我就是要毁了他!毁了他!你懂么?他一直自以为是正义之辈,那我就要让他知道,他以为的正义,最后只能带来灭门之灾杀身之祸!他一直自诩品行高洁,那我就要让他在我身下辗转承欢,让他听听自己和一个男人做苟且之事的时候叫得多贱!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活着么?我就是要你用他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着我们俩如何相亲相爱,如何白头到老,如何让他晓星尘用一辈子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他和我一样,都是一样的一事无成!一样要烂死在最肮脏的烂泥里!”
薛洋振臂怒吼,每一个字都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来回激荡,连回声都发了疯。薛洋喊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腔依旧还在起伏。宋子琛看着薛洋,只觉得他已经成了一头畸形的怪兽。
宋子琛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薛洋带偏了。薛洋在宋子琛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无耻狂徒,屠观之仇不共戴天,残害晓星尘更令宋子琛誓要手刃薛洋。可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令他已经看不明白了。
薛洋每次同他讲起晓星尘,虽是看起来面目奸邪,但眼底却隐隐流连着微光。起初宋子琛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数次下来他越来越不能肯定这到底是什么。薛洋每每事无巨细地讲起晓星尘,讲他在晓星尘缝衣服时捣乱被针戳到了手,讲晓星尘为他做了甜甜的点心,讲晓星尘夜里竟然讲了梦话,宋子琛都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他未曾见过那样的晓星尘,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薛洋,这薛洋竟然在仇人面前像一个好兄弟一样讲述自己和另一个仇人的日常生活,竟然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亲亲我我?刚才又大喊了一堆像是在报复晓星尘,宋子琛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毁了他?为了毁了一个人去和他过的好似新婚燕尔?为了毁了一个人半夜起来掖被角?为了毁了一个人独臂攀爬三丈高的树去摘香椿?宋子琛已经完全混乱了,乱到他觉得自己已经神智不清。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出了神,旋即又摇摇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竟然无奈地笑出了声。
薛洋在等宋子琛的反应,看宋子琛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的呆坐着,他本想上前,却被宋子琛突然的一笑定在了原地。“你笑什么?”
“薛洋啊薛洋,我被你骗了,但我想明白了。我可能还没有全想明白,但是,我差不多想明白了。”宋子琛的表情竟然轻松了,但这轻松中却夹杂着比之前更甚的沉重。
“你想明白什么了?”薛洋疑惑地看着宋子琛。
“我想明白了之前魏无羡问你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时隔多年又要去杀了常萍,为什么要用晓星尘的霜花而不是你自己的降灾,为什么要用代表惩罚的凌迟之刑,为什么要弄瞎常萍的双眼让他变得和晓星尘一样。”宋子琛缓缓说道,并拿起之前薛洋放在他怀中的酒壶,慢慢站了起来,向薛洋走近了两步。
宋子琛本就比薛洋高一点,此刻他似乎要比薛洋高出许多,镇定自若地气势压得薛洋莫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我还明白了,你为什么在义庄的时候不吐露身份,为什么在晓星尘死后费这么大力气复活他,为什么每天与他在一起,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听你讲你们两个人每日如何颠鸾倒凤”,宋子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把这些话说出来,如同一道道惊雷打在薛洋心里,薛洋仿佛被宋子琛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这双原本属于晓星尘的眼睛,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将薛洋全部的所思所想都翻来覆去地看了个清楚,“晓星尘”,薛洋想到如果面前是晓星尘,他竟然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要听么?因为,你…”宋子琛话未说完,薛洋突然反手一掌重击在宋子琛胸口,将宋子琛整个人震出一丈之外。
“你知道个屁!少在爷爷面前放屁!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了结你!”薛洋的怒气竟然有些失了底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神情全都有些乱了。
“咳咳,呵呵,呵呵呵呵呵。”宋子琛实打实地挨了薛洋一掌,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吐了口血沫。他看到薛洋的反应,知自己猜对了大半,心中不知是该骂薛洋还是该骂不长眼的上苍。又看了薛洋一眼,闭上眼,躺平在了冰凉的地上。
薛洋不想再看宋子琛,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他心中气恼,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漏了马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曾经的薛洋不是这个样子的。薛洋转身,走出牢房前,听得后面宋子琛说,“你放心,我和晓星尘,只是至交好友,你不用再来试探。”
薛洋在袖笼里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碍眼的宋子琛。在牢房门前站了半刻,终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曾经的薛洋,生活中只有杀人,不为名,不图利,只为杀生。如今,面对仇敌,竟然还能放他一条活路,薛洋觉得自己是疯了。
薛洋走至甬道尽头,在墙壁上触动机关,撤了金丝网,纵身一跃至地面,转身挥手灭了甬道内的烛火,搬动石像称赞状的拇指,合上了机关。地下的牢房重又陷入一片漆黑。
薛洋走得太慌张,竟然没有发现,在甬道一头,交叉口的一侧,有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袭白衣,仿佛这漆黑一团中的一道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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