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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
阿灼幼时曾落过一次水,落下了病根,虽阿婆始终小心照养呵护着,底子到底还是比旁人差些。
癸水至时,便愈发明显。
可惜阿婆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她该如何在这种时候照顾自己,便撒手人寰了。
每每躺在床上疼得冷汗直流时,阿灼总会想到阿婆,想要她再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温暖干燥的手摸一摸她的脑袋,为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
她睡得昏昏沉沉,思绪在记忆和现实里来回穿梭,迷迷糊糊中却好似真的闻到了鸡蛋羹的香气。
阿灼叫这气味勾着睁开了眼,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肩背扶起,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晕晕乎乎中,一碗透着葱油香的蛋羹被端至她眼前。
随之响起的是时瑛清冽的声音。
“吃吧。”
阿灼看到自己梦里心心念念的美味此刻就在眼前,岂会不心动,当即接过对方递来的汤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味道好得出乎她的意料,一眨眼的功夫,碗底便空了,阿灼看着犹冒热气的碗沿,忽的有些不自在。
饿得很了,竟连吃相也顾不得,还是在她这位夫君面前。
她幼时也曾在官宦人家生活过,知道这类人是极讲究吃相的,时瑛先前即便是行动不便,用起饭来也是慢条斯理,雅致如画。
她这般急切,若是因此惹了嫌,先前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
阿灼出神间,手里的碗却已被对方接了过去,嘴角被帕子轻点了点。
“好些了吗?”
阿灼点了点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随即她便听到对方一声轻笑。
“我再去弄点吃的?”
“别。”
阿灼抓住了他的手臂,发觉自己有些慌乱了,便放缓语调,做出体贴的样子来,“夫君大病初愈,该静心休养,莫要为我操劳了。”
陆屿盯了她片刻:“你也知我大病初愈。”
他并不依她,兀自站起身,“在床上躺了那些日子,再不活动活动,就要成废人了。”
说罢,人便离去。
“夫君......”
阿灼唤他不住,只好独自一人躺在屋内,听之任之。
她看着墙壁上斜映着几道昏黄的光,才发觉自己竟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
身体虽仍旧疲乏,却困意全无,阿灼透过窗子望着院内升起的袅袅炊烟,内心那点忧虑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竟从未有过的安详。
夜幕降临时,阿灼又喝上了一碗软糯香甜的红枣粥。
粥炖得火候正好,一勺下去,绵软的枣肉裹着花生碎,与开了花的米粒一同滚进肚里,升腾起一阵阵暖意。
几口下去,阿灼便觉得小腹的疼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这回可不急了,她慢慢搅弄着碗里的粥,一边小口地用着,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身旁的人。
屋内点了油灯,昏暗的火光映照在对方的脸上,一跳一跳,为他那本矜贵清冷的长相镀上了一层柔和而又活泼的暖光。
阿灼打趣他:“夫君的手不像会做饭的。”
“像做什么的?”
阿灼想了想,认真道:“夫君这样好看的手,合该是提笔写字,绘山河、做文章才是。”
听了这话,陆屿眸色未动,只淡淡道:“你这番话,倒像是在说你自己。”
阿灼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连忙摇头。
她虽然习惯了七拐八绕地说话,方才的话却实在没有这个意思,乃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他。
但她还未来得及辩驳,对方又开口道:“日后若闲来无事,我教你便是。”
阿灼半张的嘴又闭了起来。
她自小便希望能多读些书,对方提出这样的想法,确实令她难以抗拒。
阿灼坐直了身子:“夫君可别糊弄我,等我好些了,你一定要教我,不许嫌我见识短浅。”
陆屿不过一句无心之言,却见她一副郑重其事记在心上的模样,眉眼里皆是藏不住的真切。
他没来由的心头一软,眼底不自觉地漫出笑意。
“你若肯学,我哪有不教的道理。”
阿灼得了他的应答,顿时喜上心头,情难自禁道:“夫君,你真好。”
陆屿活了这些年,批评声听得多,骂名更是挨了不少,倒是极少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个“好”字。
不过是教她学些文章,便乐成这个样子。
他轻摇头,哂笑道:“只会贫嘴。”
阿灼并不在意他笑话她,她将空了的粥碗塞给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得寸进尺起来。
“夫君,我出了一身的汗,粘腻腻的好不舒服,你替我烧些热水来,让我擦一擦身子可好?”
说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柳眉轻蹙。
其实,这般做并不符合阿灼平日的作风。
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才能将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化成切实的利益,只是面对着时瑛,总觉和以往相处之人并不同,这些天无论她如何试探,他都不与自己计较。
这样的感觉,她从未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得到过,若非要她形容,倒是与她的娘亲,与她的阿婆有些相似......令她不由卸下几分防备。
这一切促使阿灼生出一种朦胧的认知——不管她说什么,时瑛都会答应的。
如她所料,对方对她的要求从容接受。
他道:“已备好了。”
随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他将热水放置好后,顺手替她关好了门。
接着,淡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安心洗便是,我就在院中。”
阿灼在屋中磨蹭了片刻,依照习惯将四周的门窗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疏漏后,才缓缓褪下了衣裳。
平时在屋中洗澡时,总觉得四处都是眼睛,往往洗得提心吊胆,如今家中虽多了个时瑛,可不知为何,她觉得比平时要安心一些。
若说不自在,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她轻轻撩着水,一想到外头那人听得到这声音,便难以自持地红了耳朵,只能尽量安静、再安静些。
屋外,陆屿对她这番心思却是一无所知。
他静静地坐在院中,全神贯注地听着夜间的虫鸣蛙声,望着幽暗的远山,感受着难得的安宁。
整日案牍劳形,疲于奔命,竟有许久不曾注意过,夏夜的风是如此舒心解意。
只是,总有不长眼的来扰他清净。
指节用力,手中石子飞掷出去,墙头的黑影痛呼一声,砰的落地。
屋内水声骤停,阿灼犹疑的声音传来。
“夫君?”
陆屿沉声道:“无事。”
待屋内的人又小心翼翼地动作起来,他脚尖轻点,利落翻身,将院墙外还未来得及逃离的人拦了下来。
贼人还想动手,可惜那点拳脚功夫在陆屿面前根本不足为道,他按着对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这人便疼得连连求饶。
陆屿从他袖口抽出一截竹管,便认出内里之物正是迷香。
他钳制着此人,不紧不慢道:“阁下深夜来此造访,一言不发便要离开,未免有失礼数。”
“你,你是什么人?!”
陆屿冷笑一声:“取你狗命之人。”
说罢,手上更使了几分劲,对方霎时软了身子,不敢再问,反而吓得自报起家门。
“你知道我谁吗?!我,我爹可是本县县丞,今日你敢动我,若是让我爹知道了,一张票签便能将你全家下狱!到时候把种种刑罚在你身上挨个使一遍,必叫你生不如死!还不放开我?!”
说话之人正是王有才。
前不久他因缠着阿灼,被那袁驰海狠狠收拾了一顿,回到家后本想让他爹出面,给对方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爹反而将他责骂了一番。
那袁乡绅曾是科举出身的官员,致仕还乡,在此地扎根已久,又有两个儿子在外地做官,对自己这个小儿子袁驰海并无大的期望,向来颇为疼爱,便是他爹替他出面,多半也只会不了了之。
而他爹虽为县丞,各项实务都需依赖在本地极具声望的袁乡绅配合实行,便是县令老爷也得给人家几分薄面,他们又岂能轻易得罪了袁家。
王有才就如吃了哑巴亏一般,白白挨了一顿痛打,却连个说法都没有,哪里肯咽下这口气。
这段时日,他鼻青脸肿地躺在床上,每日都在思索如何出了这口恶气。
左思右想,最后便想到了阿灼身上——他动不得袁驰海,难道还动不得他的女人吗?
听说因阿灼守孝,袁驰海还未将她收入房中,此人既然对阿灼如此在意,他便趁夜前来,强行污了她的清白。
正巧听闻这阿灼捡了个男人放在家中,到时候他掩住面容做一回,再将罪名推至那男人身上,既享用了美色,又能叫那袁驰海吃瘪,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此妙计,他一能下地走动,便急不可耐地偷摸赶来。
万万没想到,竟碰上个硬茬。
他色厉内荏地把自己爹搬了出来,试图震慑对方,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身后之人只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淡淡道:“是吗?”
随即,王有才便觉后颈一阵钝痛,他眼前一黑,瞬间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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