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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无边的黑暗中,有些许过去的记忆飞速掠过。公孙阳忆起幼时,他英勇伟岸的爹爹教他枪法,每一个模糊的时刻都顿时清晰起来。爹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威武有力,那是他自小崇拜的爹爹。娘亲仍是穿着那一身湖蓝的长裙,坐在他最爱的亭中,手执针线,替爹爹补衣,偶尔抬起头望向他们,温柔如水地笑。他甚至都能看清,有些刺目的阳光下,爹爹鬓边的汗水都是晶莹剔透的,透着他眼角眉梢的神采飞扬。
他自小仰望着爹爹,向来都想成为像他爹爹那样的人,十岁开始就在爹爹所掌管的军营中当起小兵,一心只想立战功。
他十四岁那年,公孙将军突然向皇上请辞,皇上挽留再三,最后权衡之下,公孙将军决定去两国边境守城,虽说没了俗事,守城固然重要,却也可以过上清闲生活。那时的公孙阳却不肯离开建康,认为去边境是没有前途的,他必须多有建树,有朝一日才能配得上这公孙家将军的名号。
就这样,他三年留在军中,未见过爹娘,却没想到最后一面,竟只见到他们的尸首。敌国派了几支部队攻城,百姓被困在城中整整十五天,断水绝粮。公孙将军只怕百姓受苦,打开城门,孤身一人单枪匹马与敌军交涉。两日之后,百姓等来了前来救援的大军,公孙将军却再也没回来。将军夫人留书一封,七日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之后的那些日子,公孙阳一直活在后悔中。他只觉得自己不孝,竟连双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若是三年前他与公孙将军同去边境,若是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他的爹娘,那该多好。
“你要成为像你爹那样的人,无愧于天地。”
“对娘来说,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爹娘知道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完成,你肩负了保护百姓的责任。”
“我和你爹都对不起你,不能再保护你了。”
公孙阳反反复复看着那封信,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当他将他爹娘的尸身一路护送回建康之时,每一个夜晚,他都会默读一遍他娘留给他的那封信。他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无法守护,谈何保护百姓?!也从那时起,他决定了,再也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宣帝痛失爱将,也体恤公孙阳失去双亲,常闻他在军中也是表现极佳,便顺水推舟,让他成了少将军,归裴尚书所管辖。
就在公孙阳将双亲落葬的那日,他遇到了那个小丫头。那脏兮兮的小丫头死死抓住他的马,眼神中充满着坚韧。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丫头是爹娘送给他的。
“将军……”
为了让他有一个,可以有能力保护的人。
“将军……”
他像爹爹教他一样,教那丫头枪法骑术。他希望她那小小的身躯有能力自保,看着她逐渐长大,他对她的感情,在心底慢慢发生了些许变化。初遇之时,他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教给她。七年后他才好好地仔细端详她,她眼神中既有神采飞扬,也有温柔如水,他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守着她,守着她一辈子。
阿芩……
“将军……”
阿芩……若是他有幸活下去,回到建康,他想看到她为他披一身嫁衣的模样,他想守护她一辈子,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将军……”
她的声音在画面中渐渐清晰,仿佛就回荡在耳边。记忆中那丫头一袭粉衣,立在他最爱的亭中,望着院落中错落有致的桃花,转过身朝他笑。记忆中那丫头从握不住长枪到可以舞完一套枪法,个子也慢慢长高,终于可以骄傲地立在他身边,冲他灿烂地笑。记忆中那丫头……骑着他的惊鸿,一手提着长枪,从火光中顿然跃出。她满脸血污,身上几乎是被鲜血染红了,眼神却那么坚定,踏马杀敌一路朝他飞奔而来。她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个姑娘家,也忘了自己左肩上还插着一支箭,只是坚定地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将军!”公孙芩的声音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他的记忆中,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公孙阳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紧张的面容。他牵动嘴角,冲她轻轻笑了。
“将军,没事了,裴尚书的十万大军已到,将军……没事了……”她亦是伤痕累累,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说着说着,嘴唇嚅动了两下,眼里浸满水泽,哭了起来。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见到她哭。
哭得像七年前和他初遇的那个孩子。
“将军……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她嚎啕大哭,无法抑制。
公孙阳想伸手,想捏捏她的脸,揉揉她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就连动根手指都很艰难。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她,静静地。
他无力地打量着她:面颊上有火舌擦过留下的烧伤;左肩包着绷带,受了箭伤;双手皆是刀痕,还有手心,毛毛糙糙的,该是被长枪磨破了手……这些还只是他目光所能及的。
他看着她哭,无能为力。他看着她满身伤痕,也无能为力。
……
他仍是……没能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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