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冬日

　　自打我身子完全恢复后，常常走出青雨堂的大门，去镇子上遛弯散步。镇子上的人们熙熙攘攘，各型各色的都有。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两个人，当属顾长远与那方衡。
　　他们俩似乎很早就听闻了我，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便上前来搭讪：“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容筠盟里新来的宋渝姑娘吧。”我问道如何认得我，方衡道：“容筠早宣扬好久了，盟里新来了漂亮姑娘，得意的很呢。”
　　他们都是性格热情之人，我觉着新奇，也十分乐于结交新朋友。日子久了，我常常看到容筠与顾长远或是打打闹闹，或是不停地聊天，从镇子角落一路聊到医馆。
　　他们每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也很特别。
　　一日傍晚，我与容筠同行，路上与顾长远当面相迎，他睁大眼睛拍了下手，“容筠老仙，宋姑娘，近来可好？”
　　容筠答道：“远哥早上好，别来无恙啊，几日未见，可甚是想念。宋爷，快喊远哥。”
　　“诶，远哥早，”我觉着好玩，便顺嘴问了一句，“几日未见了？”
　　顾长远抬头思考了一番，“一日有半吧。”
　　我心中一惊，这便是……许久未见吗？
　　远哥也是个有趣之人。容筠与他聊天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许多日见到容筠傍晚从医馆回来路上遇到长远，总要眉飞色舞的将当天发生的有趣的事情都一一讲个遍才满脸笑意的回来。长远整天也没什么事情，在镇子上闲逛，见人便唠上几句。容筠曾对我说，长远的确闲得很，整日优哉游哉没事做。他的家底殷实，来到这里也不过给枯燥的生活添点趣味。
　　另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方衡了。
　　方衡长相清秀，又有几分天真。他也有时坐在街头闲聊，一群男子在闲暇时竟也如女子们一般聊的火热。他有时闲暇便可常常见到，有时很忙，几天都见不着人影。
　　方衡有些自来熟。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与我聊的起劲，一件件的讲平日里发生的趣事。讲到兴奋时便手舞足蹈，把我逗得直笑，带给了我很多乐趣。
　　来回几次后，每当我无聊了，便去方衡常在的街口故作随意的闲逛，期待来一个“偶遇”。他若不忙，便一会就会出现，若忙，我就当作出来透气，时间不早了便回去。
　　当然，有时方衡也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看到我来，便笑脸相迎，然后一起去采采花，去小商铺那里花几个铜板买些小零嘴，边逛边吃。那日我们一直逛到了太阳落山之时，正要告别回盟，方衡突然犹豫了一下。
　　“等等，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方衡傻笑着，脸微微红。
　　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发簪。粉红色小花点缀着，尾部还有点点流苏，甚是好看。他牵起我的手，将发簪放在我的手心，攥紧。
　　“回去早些休息，我们改日见。”他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几日后，乔康终要离开了。他在后院栽下了许多株红梅作为礼物，说这梅花抗寒，冬天下雪之后会分外美丽。
　　为了送别乔康，容筠带领着我们一齐去了名为天香阁的酒楼。这酒楼不像别处花红酒绿，处处流露着淡雅宜人之气。我好奇的左看看，又看看，很快便喜欢上了这地方。
　　“这天香阁最出名的，便是忘忧酒。”若兰提起酒壶，为我们一一斟满。
　　我问道，“忘忧酒，真的可以忘忧吗？”
　　容筠笑笑，“我们也不知，也许吧。”
　　一桌的人一起举杯同饮，我看了看，每个人脸上尽是畅快的表情，唯有我从未饮过酒，一口喝下，觉着辛辣难喝，表情十分痛苦。
　　紫郁看着我痛苦的神情，微笑着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酒初次喝会觉着辣，需得一点点的喝，慢慢品。品上一会，就会品到甘甜之气了。”
　　我试着沉下心来，一阵甘甜的暖意果真涌了上来。
　　那戏台上传来了歌声。初时小，声响渐渐变大，十分动听。我抬头望去，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在戏台上翩翩起舞，吟唱着悠扬婉转的曲儿。仔细看，她的长相也温柔端庄，眉眼间脉脉含情。
　　我细听，原来她吟唱的，是秦观的那首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滚滚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三言两语间，话尽了女子淡淡的哀愁与寂寞。女子摆弄着折扇，婉转歌声，更添几分寂寥。
　　“那女子叫白芷凤，是这天香阁有名的戏子，时而唱戏，时而唱曲儿。她从来只登台唱曲儿助兴，从不亲自接客。”袁敬轻声介绍到，“她虽征服了这镇子上的许多男子，但神秘的很，没人见过她私下里的模样。”
　　我听得出神，不知不觉随着白芷凤的歌声轻声哼唱。紫郁听到了，轻笑道:“唱的不错嘛，不比那戏子差。”
　　我回过神来，瞬间红了脸，“不会不会，我差好远呢。”
　　此时，袁敬接着介绍道，“这镇子上的奇女子有二，其一是白芷凤，其二便是那青璃了。青璃相比白芷凤更加神秘，甚至我也只见过她一次真身。”
　　“我从未见过，她长什么样子，美吗？”紫郁打断了他的话，睁大眼睛问道。
　　“极美，我想天仙也便是如此吧。体态轻盈，身长似有七尺，发丝似有六尺，随风飘扬。”袁敬接着道:“她是这镇子上的守护神，相传武功极高，还有更邪门的，说她会飞上天去，一挥衣袖便能飞到九霄云外去呢。”
　　我们都轻笑，这似乎传得有些荒诞了。
　　我笑道，“那等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去见见她的真身才行了。”
　　我笑着回头往四处看看，竟看到了方衡与他的寒月阁朋友们也在此处饮酒。我与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我害羞的笑着，无意识的低下头，摸了摸头发上插着的发簪。
　　他也微笑，点了点头。
　　容筠确是个眼尖的，一眼看到我摸发簪，一脸坏坏的笑道：“宋爷新发簪真好看，是不是哪个小情郎相送的？”
　　我一时间有点窘迫，无所适从的抠抠头发，不知该如何回答。
　　同景见我尴尬，张口就来，“大婶果然是大婶，又开始八卦了，姑娘家换个发簪有什么稀奇，还想给我们宋爷拉个郎配不成？”
　　说得容筠似吃了个哑巴亏，“景爷说的是，不稀奇不稀奇，我好奇罢了。”
　　说罢，容筠突然灵光一闪，“宋爷若真的看上了哪家公子，尽管给容叔说，叔给你拉郎配，当真的。”
　　同景接道：“以后不许叫容叔，叫容婶才符合你的真实身份，哪里有像你这么八卦的大叔。宋爷，以后就唤他容婶。”同景打了个响指，向我使眼色。
　　“好的，景爷，容婶。”我笑着答应。
　　容筠低头暗自念叨，“那长远不也天天闲着如此吗，比我八卦多了。”
　　乔康话也不多，就看着我们默默微笑。他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朝向袁敬说，“饮酒赋诗如何？”
　　“不错不错。”袁敬饮下一杯酒，“李白曾道‘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那我也来一句‘今朝以何悦，酒尽人须醉’”。
　　乔康拍手叫好。
　　若兰举起酒杯，思考片刻，“我倒是想起了这首，‘百事尽除去，尚馀酒与诗。兴来吟一篇，吟罢酒一卮。’这诗极好，与此刻甚是相符。”
　　紫郁起身，去借来了笔墨纸砚。“我爱好写字，想要写出来。”
　　紫郁挥笔写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李白的月下独酌，我钟爱这首诗。”
　　紫郁的书法不似本人般柔弱，写的苍劲有力，顿挫之感强烈，十分富有名家气息。我看着这书法，叹为观止。
　　同景显然也喜爱这作品，“我不会赋诗，但我要带紫郁的书法回去，挂在墙上慢慢欣赏。”
　　暨平似乎也很满意，看着默默点头。
　　饮酒赋诗比试了几轮，容筠一开始笑着鼓掌品味，后来好似是觉着有些无聊了，想了一会，争着说道：
　　“我来我来，”容婶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饮尽这壶忘忧酒，从此不再有忧愁，但有一人有忧愁，若问谁还有忧愁，那便宋爷有忧愁，为何宋爷有忧愁，宋爷未曾饮过酒，辣的两行泪直流。”说罢，这容婶饮下一杯酒，“好喝！”
　　一桌人看着容婶，满脸诧异，在一片安静中，范桦突然爆发出笑声，之后带领着很多人开始止不住的大笑。
　　我满脸通红，却也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暨平打趣道，“容哥，瞧你作这诗，把别人认真的气氛都打破了。”
　　容筠也不示弱，“我也是有才气才能作出诗，你能吗？我瞧见你也一言未发呀。”
　　“我欣赏，我乐意，我只听着欣赏着就够了，才不去作些奇奇怪怪的诗逗人笑。”
　　“我能逗人笑你不能，你这是羡慕我嫉妒我，我也不求作出些艺术色彩浓厚的诗句来，没读过多少书，不会。”容婶一副轻浮的表情，更加引入发笑了。
　　“不会是理由吗？小孩子都会的东西还需要我教你吗？不会就去学啊，我们大文豪袁敬兄不就在旁边坐着吗？”暨平挥着手，装作要抹泪的样子，“唉，真是为你感到堪忧，我都快要哭出来了。”
　　袁敬急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爱好读诗罢了。”
　　场面好生乐趣。
　　我第一次见到暨平说了如此多话，原来他也并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安静疏远。我与暨平虽没什么交流，我却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一点。
　　末了，容筠起身，端起酒杯，“乔康，这杯我们敬你。一路保重，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时的时光。”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乔康吟着诗离开了。我们目送他出了城，我虽与他相处日子不多，心中却也有些空落落的伤感。大概是我对这青雨堂家人们的感情，也已经越来越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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