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晚上一到家，白希打开手机，发现张瑶申请了加自己为好友。
　　手指在通过上按了下去。
　　张瑶很快就发来一条消息，让白希还挺意外的。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事，这话你应该留着对董卓说。
　　张瑶有一会没回音。
　　白希耐心又等了一会，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
　　-其实我跟朱雅怡是初中同学，从初中那阵开始她已经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上了高中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不仅没有，还变本加厉。更是没放过我。
　　白希想了一会，抬起手指在键盘上敲字。
　　-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别想单靠时间就让他改变。
　　张瑶回了个嗯嗯的表情。
　　-我已经办了转学了，从我在四中遇上她的第一次开始就计划着了。初中有些东西还在记忆里，忘不掉的。
　　白希皱了皱眉。
　　-我不会安慰人，这事你没错，不用想太多。
　　-在新学校保护好自己，祝顺意。
　　张瑶又回了个嗯嗯的表情。
　　白希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天空叹了口气。

　　他再一次翻开了通讯录，手指往一个单调的昵称配着单调的头像的人里一点，毫不犹豫的输入点什么。
　　-苏蔻。
　　对方回的很快，也很冷漠：？
　　白希笑了，带了点少年人恶作剧的狡黠。
　　-苏蔻。
　　这一次对方没理。
　　他继续输入。
　　-苏蔻蔻蔻蔻蔻蔻蔻蔻蔻蔻。
　　还是没回音，等白希又甩了个蔻字大方阵过去时，消息前面多出来了个红感叹号。
　　白希靠在沙发上笑的直不起来腰。
　　等到手指终于不颤了，他才又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很怂很没面子，可他还挺高兴：我错了！真的错了！饶饶了我吧！
　　苏蔻通过了。
　　就在他想着发点什么去逗他的时候，苏蔻率先开口了。
　　-傻逼。
　　白希瞪大了眼，特别想从这拽上天际拽到炸裂的两个字里挑出来点别的情绪。
　　可惜没有。
　　隔着屏幕他都能想象的到苏蔻那张臭脸。
　　手指在屏幕上敲敲点点，正满脸骄傲的正要发送——
　　！你才傻逼。
　　对方已开启了朋友验证，请先发送验证请求，对方通过后，才能聊天。
　　白希愣是盯着这一小框的字看了半天。

　　也不知道碰着了他哪根笑筋，白希又倒在沙发上笑的起不来。笑声贯穿了房子里的每一处角落，连灰尘都被染得嚣张又张狂。
　　这一晚上连作业都没写，他俩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又删又加了好几个小时。

　　.

　　渐渐的，两人熟络起来。
　　屁。
　　谁把谁拽进了自己的世界，谁被谁拽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二者都不痛快。

　　.

　　城市黄昏的天色总是好看得紧。白希背靠在铁栏杆上，眯着眼看天边的太阳一点点沉淀，河水在太阳余韵的光辉下映得支离破碎，泡沫碎进了水里，带着光一点点消散；直到远方一盏一盏的路灯亮起，排着队欢送着太阳道着别。
　　白希眼里映着万家灯火，漆黑的眸子里沉沦着若有若无的光圈。

　　他靠死皮赖脸硬拉了一个人来到他的世界，带着多半的一厢情愿和固执。
　　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仅仅是靠着自己那点天真的英雄情怀，把对方生拉硬拽绑到了自己身边。
　　他有自己的私心，因为他见过苏蔻的笑。
　　明明特别好看。
　　所以他不想看苏蔻那张驴脸总是拧着眉毛向下耷拉着嘴角，他手就是欠，看见皱起来的东西就一定要抚平，尤其是苏蔻那两道弯弯的眉中间的几道褶儿。

　　白希轻叹了一口气，伸出蜷缩着的手指去抓夕阳的余韵。
　　风轻轻吹过，带有深秋特有的爽快。
　　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这座小城里的人们都喜好安静，每个人有自己的舒适圈，在不必要的情况下绝不会踏出去这一方面保持统一。
　　白希几年前搬到这里时，还有些不习惯。总感觉自己跟这里的宁静温馨格格不入。
　　他习惯的要么是深宅大院里的热闹日子，要么是郊区别墅的清冷日子。这座城池中的闲恰，他总是享受不来。
　　更何况他是被他爸扔在这的。
　　虽然他不想那么矫情，但事实就是如此，举目无亲。
　　可是生活那么几年下来，那种茫然的无措渐渐被压进心底下去了。
　　你说是麻木吗，大概吧。总之不会轻易引起心中的波澜了。

　　苏蔻生在这长在这，这里是他的故乡。
　　但是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呢？
　　也许他的妈妈和那个姐姐很爱他；但这种爱明明就是，他收获的越多便越会不忍，会想着就算死也要还回去。
　　他并没和苏蔻接触多久，在学校里的日子也全靠他一个人的主动招欠。
　　但是他就有这样的自信。

　　有一次苏蔻还问他：“你是闲的蛋疼不知道干嘛了吗？怎么成天就会找架打。”
　　“老子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有这么难吗？”他说。
　　“行，交朋友。”说着苏蔻很粗鲁地拽过白希的手用力握了握，“行了吧！交上朋友了，能别他妈烦我了吗？”
　　脸上挂满了“我求求你别烦我了快滚吧”的神情。
　　白希愣了一下，手中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没消散。他又盯着苏蔻的手看了好几秒，少年的手骨节分明腕骨突出，手指和手腕看上去纤细而有力，可是捏起来却……很软。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说那句话果然没错，刺猬看上去全是横刺，可捏起来是软的。
　　苏蔻见他不说话，憋着眼冷哼了一声。
　　两个人伸着惹眼的长腿坐在操场看台上，看董卓他们打着球，很久都彼此无言。

　　半晌过后，苏蔻突然开口道：“你就不怕我城府极深骗你感情吗？”
　　那个时候白希已经大概其描述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了，毕竟他觉得自己调查了人家，不告诉人家点真事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白希心说当然不怕我都知道你爸妈叫啥家住哪了，你有没有城府我不清楚吗，但嘴上极其不诚实的道：“不怕啊，大帅逼不都是嘴硬心软人美心善的吗？”说罢还朝苏蔻眨了眨眼。
　　白希也是那次第一看见苏蔻的笑。

　　“你也很帅。”他笑着说。
　　天空澈兰找不到一丝的云，太阳明朗得挂在上面；初秋的微亮里掺杂着夏日末尾的躁动，把少年细碎的呼吸搅乱了。
　　苏蔻笑得单纯毫无防备，眉眼弯弯薄唇轻启的，阳光洒在头发上，发丝柔软的塌着显得好乖，眼角悄悄上扬，带着光，灿烂得惹人心慌。
　　恰巧风吹过，白希的心跳声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跳漏了一拍。

　　“卧槽！”白希瞪大眼睛叫到，跟看见鬼一样，“卧槽！”
　　苏蔻的笑容瞬间收回，换上一脸看傻逼的不屑表情，从里到外散发着初始状态的不爽。
　　“不爽不爽不爽不爽……”白希好像听到苏蔻的每个毛孔都在用力大喊：“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苏蔻看着白希那一脸惊恐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蹙眉问到：“...你是傻逼吗？”
　　白希被骂了也不管，“卧槽！”隔了一会他又开始叫，“卧槽！”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董卓那几个就跟没看见一样，继续到他们打球，还趁对手往这边看来时，轻轻松松的上篮，拿了个漂亮的三分。
　　苏蔻看着白希，突然就想到了一首歌：“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
　　扯，明明是傻，比狍子还傻。

　　苏蔻不耐烦的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有——”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希伸手按住了肩。
　　“卧槽！你他妈刚才笑了？”白希嗓子跟公鸡一样，苏蔻嫌弃地皱了皱眉，挣开了他的手。
　　“你笑了？不可能啊你这人还会笑吗？你刚才真的笑了？”白希在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极了傻逼。
　　不对，他就是傻逼。苏蔻想。
　　“没有。我没笑。你瞎了。”
　　致命三连。苏蔻被他吵得很不耐烦，全身上下滋滋滋地冒着“不爽不爽不爽”。
　　“你快打我一下我试试疼不疼，快快快块！”
　　苏蔻二话不说揪着白希头发就往下摁，脑门直接亲吻膝盖。
　　“疼？我他妈竟然疼？”白希一脸惊恐地望向苏蔻，“我疼？”
　　“……”
　　苏蔻又被他气笑了，少年稚气未退的脸庞在阳光下闪着光，嘴角向上扬得嚣张。
　　白希双给看愣了。
　　“操。”他暗骂一句，余光里苏蔻清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停不下来一样。

　　所以他说，他就是愿意看到苏蔻那张总是挂着烦的脸上出现点什么别的表情，为此他干什么都愿意。

　　远处的街景在视野里渐渐模糊，白希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他点着一根烟，用手指夹住，端详了一会火星微弱的光。
　　放进嘴里，抽了没两口，就扔到地上用脚尖捻灭了。
　　烟这个东西，他不经常抽，也不喜欢抽。
　　只有在极度郁闷的时候，才会抽出一根吸上两口。
　　而现在，他很不爽自己对苏蔻的那种感觉。
　　明明认识了不过俩月，搞得却像相见恨晚一样。白希单方面的。
　　太他妈扯淡了。白希罕见地烦躁着。

　　苏蔻今天来得早一些，七点半就到了小楼又东风，帮着舒岚他们准备准备。
　　最近的日子过得莫名舒坦，好像很久都没这么轻松自在过了。
　　有人说，时间一旦有了别人的参与，就会过得飞快。
　　事实证明，一点也不假。
　　就这么抬手放手的眨眼光影间，日子向后延伸了两个多月。
　　所以说时间真的是神奇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会贸然带来些什么，又私自带走些什么。

　　苏蔻挽着袖子，露出大半截修长白皙的小臂，嘴角悄悄向上挑了挑。
　　“苏星星！作业写完了没有啊就往姐姐这跑！”舒岚踩着高跟鞋轻快地走来，声音妩媚又清脆，好像是动人的乐章。
　　她伸手在苏蔻的屁股上打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问你话呢小兔崽子。”
　　苏蔻垂眸看了她一眼，把到嘴边的“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老是动手动脚”又生噎了回去。他沉了沉，淡粉色的薄唇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淡淡地道：“岚姐。”
　　于是舒岚也跟见着鬼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自打重逢以后，苏蔻就很少笑；他总是习惯性的皱着眉，有什么话也不说，总是寡言廖语的，似乎天生就不大会笑也不大会哭，若不是见过苏蔻小时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糯米团子，舒岚恐怕是会认为他骨子里刻着冷漠。
　　看苏蔻实在是超乎同龄人的情绪寡淡，舒岚只好认为，这个小孩经历了太多本不该经历的事情之后，把曾经的那个自己给藏起来了；他不得不把自己一层一层地裹起来，安上扎人的尖刺，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受伤一些。
　　毕竟他还有要守护的东西，要守护的人，所以必须得坚强。
　　舒岚老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得挺失败的，除了那间阁楼和每个月那一点单薄的工资，她再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给苏蔻的。
　　啧，真是失败。
　　所以她总是喜欢逗逗苏蔻，特别想重温一下这小孩的笑容。
　　于是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让舒岚开心的了。

　　苏蔻看着舒岚快要掉到地上去的下巴，一阵无语。
　　缓缓地听见舒岚骂了一句：“我、靠。”
　　苏蔻：“……”你们怎么都这个反应？？
　　舒岚的大眼睛突然凑近瞪着他：“苏蔻！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苏蔻：“……”连说的话都特么一样。
　　他转过身就往外走，不打算搭理她。
　　舒岚穷追不舍：“苏星星！你他妈刚才就是笑了!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啊？这么开心！跟姐唠唠？跟姐说说让姐也跟着开心开心，啊？”
　　苏蔻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开始放菜单。
　　舒岚揪着他耳朵喊：“苏星星你他妈跟老娘装聋是吧？啊？再不说我扣你工资了！听见没有，苏星星！苏星星！”
　　苏蔻被她吵得有点烦，一把拍掉她的手，说：“你说你一个女的成天骂街骂街骂的比谁都溜你好意思吗，难怪你都快30了还嫁不出去。”
　　这话说的正戳舒岚痛处，她悻悻地道：“老娘那是不想嫁，想嫁的话分分钟有人过来娶。”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个人说话间，一个高挑出众的身影踏进店里。把舒岚苏蔻的对话全部听进耳朵里；还轻咳了一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
　　舒岚刚想说帅哥我们这还不到营业时间，就听见站在旁边的苏蔻略带惊讶地开口道：”白希？”
　　帅哥回答：“嗯。”说完又补了一句，“是我，这么巧。”
　　嗓音低哑，声音里满是年轻。听得舒岚一阵脸红心跳的。
　　但这之后她就在心里暗骂自己不是人。

　　这男生看起来跟苏蔻差不多大。
　　帅哥走进了灯光下，青涩又帅气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立体；头顶的光影流转到少年的眼底，有着致命的跳跃和活力；少年的身形极其出挑，个子比苏蔻还高出了小半个头；深灰色的帽衫又遮不住清晰的骨架，肩宽腿长的，干净又利落。

　　“你……”苏蔻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舒岚一下插到了两个人的身边，热情的招呼道“小帅哥进来坐，是认识我们家苏蔻吗？”
　　白希浅浅的笑了一下，说：“是，我是他同学。”眼上蒙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啊是这样啊！是同学就不是外人。我是舒岚，你叫我岚姐就行。”
　　“好的岚姐。”白希灿烂得笑着，“白希，岚姐你好漂亮啊。”
　　舒岚高兴地咯咯咯直笑。
　　苏蔻翻了个大白眼。
　　又来了，假笑的大傻逼。

　　舒岚又热情的招待了几句，突然就觉得面前这小子看苏蔻的眼神怪怪的，眼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
　　接着她又想起了刚才白希他进店里的那个画面，脑子里突然就想到最近看的言情小说里的一句话：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见上你一眼。

　　苏蔻不明所以的看着舒岚突然红透了的脸，皱着眉问到：“岚姐？”
　　“啊啊啊啊啊？”舒岚从幻想里跳出来，不好意思的揉揉脸，“你们在这坐着，我给你们拿些吃的喝的去。”说罢，就踩着小细高跟一路小跑消失在了拐角处。
　　于是只剩下了他和白希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谁都没开口说话。
　　苏蔻只觉得现在的白希哪里不太一样，明明几个小时前刚见过。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

　　“苏星星？”
　　白希眯着眼，哑着嗓子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很小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操。苏蔻在心里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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