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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起诗平揭身世
亦是今夜,朝华殿书房却不似百雅集那么早便休整了。灯火摇曳,窗子上映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这烛火亮至深夜,直到一个疲惫少年合门而出。
第二日,朝华殿晨练的队伍比前几天更精神几分,纪律委员丁诗平师兄回来了。才一闲,丁诗平便被一些八卦弟子团团围住,个个眉飞色舞,要来打听聂同心身世。
弟子甲:“师兄师兄,你此去半月,定是查了个仔仔细细吧。那女童究竟什么来历啊?”
弟子乙:“对啊,咱们琼山到底能留不留?”
弟子丙:“师父收她做徒弟吗?咱们是不是多了一个小师妹啊?那天她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弟子丁:“我也……”
被众人包围的丁诗平突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似是强压怒火,低声喝道:“够了吧,一个个的跟那茶楼里的吃客有什么区别。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功夫都练好了?都够资格参加百人大战了?打听这些做什么,该怎么办,师父自有决断。”
众人被他说得顿时哑了口,面面相觑,纷纷腹诽丁诗平果然还是那个天天就会鞭策他们练功的丁诗平。当然,了解丁诗平的人听出他这话的言外意。从丁诗平的懊恼不难猜到,不管这女童身世如何,掌门人宋清闵的态度依旧暧昧。
众人悻悻散去,只剩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丁诗宁。她凝望着自己哥哥,一样有许多话想要问他。丁诗平看她一眼,道:“你什么都别问,我也没什么能同你讲的。”
丁诗宁:“可是,哥哥……”
丁诗平没有理她,径自走了。丁诗宁坐在原地,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这个方向。她抬头望去,视线在回廊尽头与自己的师父清风正骨宋清闵的一道悠悠视线相遇了。宋清闵朝她微微点头,平静如常,长袖一挥,仿佛就要飞仙上天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就是回去喝茶了而已。
就在众人都觉得丁诗平此行无果时,聂同心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无声而至。
那是丁诗平回来的第三天清早,晨曦正好,露水渐浓。云听同路瑞之告了假,一早便下山去驿站送家书去了。他今天要做的事很多,除了送家书,还要采买一些药材,生活用品,以及答应给聂同心带的广记绿豆糕。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路瑞之将自己给云听允假一事忘得干干净净,此刻执着地站在门口,扶门高声呼唤云听大名。他自然是叫不来想见的人,倒是将一直不怎么敢在自己面前讲话的聂同心给叫了出来。
聂同心手上攥着把杂草,一双眼漆黑明亮,小声回答:“先生,哥哥下山了。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吧。”
“你去?”路瑞之眉头微蹙,快速思考着派她去的必要性。“好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去也一样。你拿个筐,去后山摘半框枇杷叶,半框枇杷果回来。对了,你认得枇杷树吗?”
聂同心认真点头,“我认得。”她很高兴自己能为路瑞之做些事情。
路瑞之点头,大手一挥道:“行,你去吧。早点回来。”
琼山后山有一片茂密的枇杷林,除了云听偶尔去剪剪枝外,基本处在野蛮生长的状态。这片琵琶林是路瑞之当学徒时他主张栽下的,在上一代琼山人眼里,这基本算是路瑞之的私人枇杷林。一向低调的路瑞之自然不会也这样想,那是片开放果林,人们冲的是酸甜的枇杷果,他冲的主要是枇杷叶。
这是聂同心第一次独自来后山,也是她第一次来枇杷林。枇杷她认得,可枇杷林里先到的几个朝华殿弟子,她不认得。
他们也是过来摘枇杷的,一人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眼看着已经摘了一半。聂同心人小小一只,动作也轻轻的,她没往里面走,就站在林子边缘的一棵树前开始摘。里面人隐约谈着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回来”、“见不得人”、“不堪”那些零碎的词一点一点跑到她耳朵里,也没有让她联想出一副画面来。
半晌,林子里陆续走出三个少年,他们看到踮起脚尖摘枇杷果的聂同心,纷纷驻足似是看什么有趣物件一般瞧着她,瞧着她踮脚费劲也够不着的滑稽样子。聂同心感受到这不友善的视线,她停下来,冷静看回去。
“她还瞪咱们,你看那个样子!”一少年当先开口。
另一人附和道:“难怪丁师兄一开始就不同意云师兄带她回琼山,果然有先见之明。为人看什么,品行!她啊,不行!”
聂同心不知他们云里雾里在同她绕什么,但提到“品行”一词,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好预感渐渐爬上她的后背,虽在百雅集过了半个月的好日子,她也没忘记先前自己从什么中走来,便是要挨一顿打,也得挨得明明白白,便见聂同心问道:“你们什么意思?”
第三人道:“哟,装糊涂啊,厉害呀!我说你呀,就别在我面前费劲了。旁人也便罢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元洲人,聂政游做的那些事,我早就听家里人说了,私藏粮草,害得北境将士兵败,折损两万人。你爹是大罪人,你又能是什么良家子?快别装可怜了,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吧。”
聂同心错愕无比,筐子滑落,枇杷果滚落一地,有几颗滚到了那个元洲弟子的脚边。他睥睨那果子,抬脚踩上去,轻轻碾了碾。
“我爹不是罪人,我爹没有私藏粮草,他是被人陷害的,是被陷害的!”撒了果子的聂同心并没有被这三个人吓住,相反,她一反常态提高了嗓音,小小的身体里用声音传递出了惊人的能量,那三人听她这么吼,不约而同皱起眉头,隐隐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一人道:“随你怎么狡辩,都不会改变你爹被革职的事实!元洲的百姓都看着呢!”
此刻的聂同心与当初在元洲巷口遇到那些控诉她爹罪行的聂同心一样愤怒,她才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就是要冲上去打一顿才解气。可她强烈克制,甚至红了眼眶,紧攥的拳头始终没挥出去。半年前,她有许多理论经验,这半年流落街头,她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若真一对一真打起来,她不一定就会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琼山,是云听喜欢的琼山,是云听曾经承诺给她的那个,人都很好很好的琼山。她不能给云听惹麻烦。
所以这个气,她只能硬受。这笔账,暂且记着。
少年打扮的聂同心,周身流转着一股愤怒之气。尤其是她那一双越发明亮的眼睛,似乎审判着三个少年。这三人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他们过够了嘴瘾,没打算真的动手,免得落个欺负弱小的名声就不好。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尽头。
聂同心始终没有流一滴泪。她真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即便她不晓得事情的原委又怎样,那是陪在她身边的父亲,她信他不用找理由。
傍晚,云听从山下回来,便见自己师父一脸愁容地双手抱胸盯着厨房门口看,他凑过去一并看,厨房门口原先只有一捆柴的空地上,此刻堆满了大约十捆扎扎实实的柴火,聂同心挥着一把大斧,决绝且气定神闲地向一根碗口大小地圆木劈去。
如此大力的聂同心着实令云听吃了一斤。
云听手肘碰了碰路瑞之,低声道:“那些都是她劈的?“
路瑞之点头。
云听:“都是她今天劈的?“
路瑞之点头。
云听再道:“都是她这样劈的?“
路瑞之烦了,道:“你自己去问她吧。“
问,当然要问。不仅要问,还要问个仔仔细细才行。
云听肩头一重,那是他师父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知道,这是他师父又要遁了。好,很好,没有问题,本来聂同心便是他自己一力主张留下来的,他当然最应该关心她。
云听上前,轻轻握住聂同心刚刚挥起斧子的手,聂同心楞了,顺着那手看去,她看到云听神情温柔,她听到云听言语温柔,“已经够多了,我们休息一会儿。”
聂同心并没有乖乖松手,这很反常。
云听也没有像他神情言语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他用力拿走聂同心手上的斧子,扔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和聂同心抢一件东西,居然抢得还挺费劲。聂同心看起来小小一只,手上力气却不小。他反手握住她小小的手,竟感到手心点点湿润,云听迅速翻开她的手掌看,原来是磨起的血泡都破了,苍白小手点点血红。
聂同心默默垂头,不敢看他。
云听默了一会儿,努力压住心中翻滚的酸涩,道:“走吧,和我说说。”
聂同心强忍的,几次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今后这辈子,她大概只会在这个人面前这么没出息地掉眼泪了吧。
聂同心的两只手被云听包扎得像两个昨天吃的两个粽子,聂同心看着这两枚粽子,心情缓解了许多。她见过云听给朝华殿的弟子包扎,包得灵巧又漂亮。再看看自己的,聂同心觉得云听是生气了。
她很委屈,她把气撒在了那些柴火身上,她也只是把自己的手磨出了血泡然后双手沾满鲜血,说到底,她只是在伤害她自己。从前,她是掌上明珠,不会这样作践自己。后来,她开始对自己发泄不满委屈,可又有谁会在意呢?
云听生气,让聂同心生出一丝愧疚。她愧疚自己没有主动告诉云听自己的那些事情,若他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他该如何想自己呢?
聂同心垂头从袖子里摸索,云听打开桌子上纸包的广记绿豆酥。
他推绿豆酥给她,她拿金锁给他。
“这是什么?”一个纯金长命锁,色泽已经不那么亮了。云听不由想起第一次见聂同心的时候,她简直比一个小乞丐就好那么一点点。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金锁呢?
聂同心低头看着那金锁,眸中泪光闪烁着,像是远天的星,“这个锁,我从小就戴着。这是我爹留给我仅剩的东西了。我爹……我爹是元洲聂政游,就是人们口中私藏粮草,害得北境将士兵败的那个聂政游,我爹被革职那夜,家中失火,就……就我一人逃了出来。爹爹带着我远走他乡,我们流浪了半年,后来,后来……后来……”
泪水模糊了聂同心的双眼,那股提起的勇气,原来根本不够支撑她回忆坦白自己的过往啊。自己短短十年的过往,为何这半年那么难以开口?是那些被不知哪来的半路出现的暗杀吗?是那些巷子口将她与父亲截住,堵在角落里的陌生人的拳打脚踢吗?是一次次被质疑,被辱骂,被踢打吗?是吗?是吗?
她被拉近了一个怀抱,猝不及防的,她沾满泪水的脸是不是蹭上他的衣服了?可是臂膀还在收紧,直到她的脸完全埋进了他的肩头,云听轻轻拍她的背,心底泛起的心酸熟悉又陌生,“不说了好吗?哥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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