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水与论文

　　今天的课是从早九点到下午三点的油画课。
　　早上唐霜出门的时候一手提着一个重重的画具箱，另一手拎着一个巨大的画板，背上还背着巨大的画夹。

　　他站在体重称上对傅时一控诉：“你看这堆玩意加起来有七公斤重！我下学期再也不选油画了，这么下去我真长不高了！”

　　傅时一心想他背着几十公斤负重在战地里来去如风的时候你这小屁孩还不知道哪里玩泥巴呢，于是借着十五厘米的身高优势拍拍小屁孩的头顶：“放心，你已经过了年龄了，长不高了。”

　　小屁孩当即表示要哭给他看。

　　傅时一在手感良好的脑袋上又撸了一把，心想这小孩头发保养的不错，收回了麒麟臂，一句话把他打发了：“你要迟到了。”

　　于是唐霜风一般窜出了门。

　　傅时一回头关门锁门，往床上一躺，继续睡懒觉养伤。一定要赶快养好伤，这样就可以喝红糖水了。

　　今天也是为红糖水奋斗的一天呢。

　　然而十分钟之后，问题就来了——昨天前天整天都在睡，今天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像他们这种人，以前是三天两头就得连着好几天不睡觉，所以在能休息的时候，一般躺下一分钟就能入眠，睡眠质量极好，一睡就要睡个够本。虽然这样宝贵的睡眠也常常会被半途打扰，又要投入新的一轮工作中，但他们这些人的睡眠能力都是极好的，不管是厕所还是通风管道，说睡就睡毫不含糊。

　　然而现在，吹着空调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盖着舒适的被子，反而睡不着了。

　　傅时一不禁自我反省：我是在这区区两三天里变娇气了吗？

　　如果唐霜在这儿就会吐槽他：你才躺十分钟就觉得自己睡不着了，要我们这种常常躺半小时一小时都睡不着的失眠人士怎么活？还有，褪黑素了解一下？
　　如果能听到唐霜的吐槽傅时一就会回他：褪黑素副作用很大的，你不想上课的时候头昏脑胀还嗜睡就别吃。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我吃过。

　　早些年在他刚刚开始这个职业的时候，老师让他锻炼随时随地睡觉的技能，他死活睡不着，于是药店里买了几板褪黑素带着。结果某天练枪的时候好几次打到别人靶子上去，从此他再也不敢乱吃药了。

　　实在睡不着也没必要强行睡，他于是翻出唐霜的电脑，开始试图码论文。

　　他一边翻看唐霜前面接着他写的东西，一边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讲。还没翻完，睡着一整滴滴声，屏幕下面任务栏的微信图标就开始跳。

　　他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兴趣，于是扫了眼又没管了，继续看论文。然而那个图标一直闪，电脑一直滴滴响，响了一分多钟，响地人心烦，傅时一于是点开图标，打算把微信叉掉再说。

　　然而他一点开，就看见最上面一个带着35条未读提示红点的联系人下面的聊天内容：负十一负十一负十一是我是我是我负十一负……

　　傅时一：………

　　他点开那个备注着“这哥们儿脑子有坑”的联系人，回过去：你哥们儿脑子有坑？

　　对面秒回：诶诶你终于回我了太好了！这是我借的朋友的微信，你换回电脑传文件吧我在那上面跟你讲！我得把这上面聊天记录删了……

　　傅时一看着这一大段话，不禁思考这是多少年才能练出来的手速。咳。

　　于是他切出来，点开下面的电脑传文件，果不其然就看见唐霜之前也发了一大堆问他在不在的消息，可惜电脑传文件不会有提示音，他没看见。唐霜可能也察觉到这点，迫不得已借了脑子有坑的哥们儿的手机。

　　唐霜很快发消息过来：负大爷救救孩子吧！我忘了带松节油调色板速干油还有这节课要交的作业了！！
　　作业在墙上贴着还没干你小心撕下来就好！前面的油和板在旁边桌子上，就那个装了透明的水水的塑料瓶子和装琥珀色的油的小瓶子！

　　透明的水水……

　　这叠词怎么那么微妙？

　　负大爷回过去：是傅，不是负。你画没干我怎么拿？

　　唐霜：傅大爷我错了给您谢罪！你把边上贴着的蓝色胶带撕下来就有一圈儿白边儿了！你捏着那个白边儿拿就好！跪谢傅大爷！小的下课回来给您做牛做马！

　　傅时一问：你的教学楼在哪？第几层？

　　唐霜告诉他了。

　　因为两人用的是同一个账号在电脑传文件对话，所以屏幕上显示的对话气泡头像都整整齐齐排列在右手边，就像说话的一直只有一个人……在自问自答，神经病似的。

　　傅时一以一句“知道了”结束这场神经病的自我对话，翻身下床找到了那两个油，拧紧了盖子，找了一个塑料袋把油和板往里一装，然后在那面占满了各种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颜料框的墙面前停下，手指抚上油画周边蓝色的胶带边缘。这满墙的颜料框大概是唐霜以前画画时颜料涂经常出画纸，于是在墙上留下了一圈圈凌乱又规正的长方形或正方形边框，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

　　他需要拿的作业是一幅静物写生，画的是夜晚，床头的暖黄色灯光照出唐霜从来不收拾的凌乱床铺的一角，乱七八糟的被子下露出一只傻兮兮的蓝色鲨鱼抱枕，鱼头枕在枕头上，呲牙咧嘴地对着观众。画的四周色调都是冷色的，阴暗而压抑，除了那一角落的床头灯光，被子上橙色的反光，和那只毛茸茸的鲨鱼略显温暖。

　　傅时一回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过的床，看到了那只鲨鱼。它此刻脸朝下，整只鲨鱼被苦逼地埋在枕头和墙中间的狭小空间里，被子没盖在它身上，被翻开来卷在一边。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切都懒洋洋带着倦意。

　　傅时一没多看了，小心翼翼地把画从墙上揭下来，打算等晚上的时候照着画里摆一摆，看看那个床铺角落是不是真的能像画里一样温馨舒适，周围房间的黑暗是不是真的那么阴冷渗人。就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个角落能让人稍作休憩一样。

　　因为怕被监控拍到，不敢从正门走楼梯，他把塑料袋系紧挂在手腕上，再一手捏着油画白边，从他之前进来的那个窗口翻了出去。此刻的宿舍院子里没有人，今天是周一，他们要么去上课了，要么还在睡懒觉。墙外和对面都没有监控器，他于是紧紧地贴着墙壁飞快地沿着墙上出来的窗沿和墙砖凸起嗖嗖往下窜。他一边用余光四处观察着，一边以手勾着窗沿，以腰力把自己吊起来，再熟练地用脚勾住旁边随便什么能借力的凸起把自己挂过去，然后再荡到下一层的窗沿上去，反复重复。
　　这大概是现实版的飞檐走壁，他有意识地顺着墙上的爬山虎和不远处的树打下的阴影往下爬，全身肌肉运用到了极致，使得他的身体柔韧又灵活，于是一举一动都静默无声，除了偶尔的风吹草动，完全就是在演默片。
　　如果唐霜在这儿，大概就会觉得这人简直像只猫。还是野生的那种。

　　接下来的路程都十分顺利。他沿着没什么人的大楼之间的小巷或建筑后面的小街走，还一直贴着墙，辗转在各个监控器死角位置，一直走到了唐霜他们的教学楼下，然后气都不喘地开始迅速沿着死角往上爬。

　　.

　　唐霜等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捏着手机，眼睛紧紧等着走廊上所有的楼梯出口。这样的话，不管傅大爷从哪个楼梯出来他都能第一时间去接应。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来：“唐霜，接一下你的画。”

　　他绝不会承认他当时整个人都吓地蹦了起来还差点叫出声。总之那种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的感觉他是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他无比震惊地刷地转头看过去，本以为这人是有什么能瞬移的技能，悄无声息就溜到别人身后去了，直到他看见傅大爷从窗口外荡了进来。

　　唐霜：“……”
　　他已经震惊到失去表情了。

　　“你……你…你你你……”

　　傅时一一边气都不喘汗也不流地把东西递给他，一边潇洒转身：“我从外面走的，楼道正门都有监控和刷卡机，我没你们学生id进不来。”

　　对啊！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走了拜拜。”
　　然后傅时一就手往窗沿上一撑，翻身下去了。

　　唐霜立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个脑子有坑哥们儿出来叫他进教室，休息时间结束了，他才呆愣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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