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回到酒吧，丁一一问我怎么样，我大概说了一下，丁一一站直了身子：“靠！这是要分手了，赶紧分了。”
　　我小声嗫嚅了一句：“本来人也从没说过要我做他女朋友。”
　　“渣男！真他妈渣男呐！你这个死没出息的丫头，赶紧死了心去吧！”丁一一明显喝得有点多了，除了“渣男”俩字，其余话说得都有些含糊了。
　　可是她的“渣男”已经足够吸引邻桌的目光了，本来我俩的脸整得就跟个调色板似的，她再一嚷嚷，我顿时觉得我姥姥的脸都让我给丢尽了。
　　我姥姥若是知道我在外边这样给她丢脸，估计她又得骂甄桂女士了，从小到大，我但凡犯点错生点小病，我姥姥就得把甄桂女士劈头盖脸的训顿饱饱的。所以，甄桂女士从前一直“祖宗祖宗”的叫我，后来有一次被我姥姥听见了，差点没把屋顶都掀了去，咬牙切齿的训甄桂同志：“你这样喊她，是想折她的寿么！你是害怕她不小心活得太长了是吧！”
　　自那后，甄女士再也不敢叫我祖宗了，她曾经私下无数次嘟囔：“你是你姥姥生的，不是我生的。”
　　这会儿我知道了，甄女士是想告诉我，只要你姥姥不知道，丢她的脸便没啥关系。
　　丁一一也有个本事：只要你们觉得不尴尬，我就不尴尬。她这绝活我学了一年多了，总不得要领。
　　她低声跟我说：“诶，你看邻桌那素颜女子没？她在盯着你看诶。”
　　我说：“姐姐！那是人家在笑话我们呐！”
　　“不，她在嫉妒你，你看没有，你仔细看她的眼睛，她那是赤裸裸的嫉妒！她没你白，腿没你长，人还没你水灵，你品，你细品。”
　　我瞪着双眼研究了那个女子半天，貌似越看越像那么回事，于是自个儿背挺得更直了些了。
　　旁边一女子拉了她一把：“菲菲，你在看啥呀，俩乡下舞女有啥好看的。”
　　哇哦，这可把我们丁一一惹炸毛了，操了瓶没开封的雪碧就扔过去了。
　　这一砸，那个嚼舌根的“舞女”没砸成，砸中了旁边的“菲菲”了。
　　对方估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拎着个酒瓶子对着丁一一的脑袋直接劈过来了，现场一片混乱，丁一一和“舞女”小姐扭到了一块去了。
　　业务经理倒是来得特别快，他一面疾行一面对着衣领的耳麦说了句什么，随后一溜的保安都涌来了。那经理生怕我们报警，忙说：“消消气消消气，今儿单全免！医药费我们全付，我们全权负责，咱们都消消气，私下解决。”
　　我回头一看，丁一一的血从额头上慢慢开始往下淌，流速虽然不算快，但那场景着实惊悚。丁一一没当回事，小声叮嘱小四眼和尤枫赶紧撤离现场，万一进局子里得有人来捞我们。
　　她瞅我一眼，我说：“别瞅，我绝不会丢下你走的！”
　　她白我一眼：“你想得倒美！你得跟我生同衾死同穴。”
　　我开始拿纸巾胡乱去擦丁一一额头上的血，一面擦一面流。我知道这只是表皮出血，依然心疼得恨不得剜了对方的心或者流的是我自己的血才好。
　　到底是丁一一同学先动的手，菲菲小姐额头也鼓着个核桃大的包，再说“舞女”小姐脸上也挂了彩，丁一一以一敌二，险胜。
　　酒吧方不想把事儿闹大，引来媒体或警方更棘手。于是一伙人被拉到一个小型的社区综合医院，我们下车一看，这不我们学校侧门旁么。
　　丁一一咧嘴笑：“哈哈，的士费都省了。”
　　我内心正庆幸还好不是去附一，听她一说白她一眼：“你看你这幅德行，还有空操心的士费。”
　　丁一一憨憨的笑，头顶的血一直零零星星的往下淌，再加上原本就是张画得五彩斑斓的脸，可能腮红覆不住太厚的粉，全掉干净了。一进医院，白炽灯一照，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睫毛膏和眼线都晕开了，和着擦得乱七八糟的血印儿，演恐怖片实在是完全不需要上妆。
　　我想我自己这张脸估计除了血痂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方菲菲小姐和“舞女”小姐生得白白净净的，一对比，我们可不就是乡下舞女么。
　　乡下舞女就乡下舞女罢，即使是，我们也应该是不染纤尘的乡下舞女。
　　大半夜的，急诊科没啥人。当班的医师倒是长得极好看，很年轻的男子，戴着寻常的一次性口罩，两侧的头发剃得极短，上面的头发留出一点长度，典型的法式寸头，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的，里面是件黑衬衫，衬衫领口微敞着，喉结半隐半现。眉毛极浓密，眉尾呈剑形，却不显锐利，一双细长的眼睛往下看时，下眼睫一片浓重的阴影。袖口卷至手臂中间，露出一截肌肤来，真好看的肌肉纹理。
　　他齐整的白大褂的前胸口袋上挂着浅蓝色的胸牌，上边干干净净的几个蓝色字体，距离有些远，白炽灯一反光，只依稀看得清“主治医师”几个字。旁边还有张一寸的照片，也反着光，实在看不太清晰。
　　他一面儿询问病史过敏史，一面儿开检查单，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手部皮肤也很干净，真真让人赏心悦目。
　　丁一一和菲菲小姐要去拍头部CT，丁一一吓着了，赶紧问医生：“医生，不是，这样一下不会就脑出血吧，我还这么年轻。”
　　年轻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们要排除各种可能性，先去做检查吧，有什么问题检查结果出来后再说。”
　　他那一眼，瞬间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冻住了，我从没见过一人的眼神可以冰冷寒凉成那个样子。
　　酒吧经理赶紧去缴费，我们毫无异议的去寻CT室。
　　做CT的时候，丁一一的形象着实把放射医生吓了一大跳，大半夜，人睡得迷迷瞪瞪的，抬头一瞧，瞧见丁一一那张诡异的脸，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也好，瞌睡倒全吓跑了。
　　丁一一依然是那副只要你不尴尬我就不尴尬的模样，放射医生瞅了我几眼，我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他倒也不再好奇了，只是对着人菲菲明显要热情得多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丁一一和菲菲都没事，丁一一去清创了，菲菲小姐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舞女”小姐简单用棉球消了下毒。酒吧经理把钱一结，打了个招呼麻溜的滚走了。
　　剩下我坐在清创室陪着丁一一，护士表示要剃头，丁一一立马不干了：“不行，这是毁容！乔返你快跟她说说，要不我们去找甄女士的护士们吧。”
　　丁一一不提甄女士还好，一提甄女士我瞬间被电击了似的，对着丁一一嚷嚷开了：“丁一一，你看你就死作吧，我会被我妈捏死的，这都十一二点了，甄女士约定十点必须要回宿舍给她发视频的。你害死我了！”
　　“乔返同志，咱们讲点良心好不好，我是为我一个人打架的么，人也在侮辱你好不好。”
　　“路医生。”护士小姐用止血钳夹着个消毒棉球，正尴尬的不知如何下手，对着我身后叫了句。
　　路医生一进来，显得整个空间都狭小了似的，他个子极高，我总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丁一一那厮说得没错，但凡长得好看点的人我都感觉跟人似曾相识。
　　对着路医师，丁一一屁都不敢放了，老实巴交的被剃了一小撮头发，所幸不需要缝针，消毒后简易包扎了下，每天要来换药，一周即可痊愈。
　　我突然开始羡慕丁一一挨的那一酒瓶子来了，路医生那双漂亮的手刚刚扶着她的脑袋查看伤口来着。
　　我们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那个冰冷的路医师和另一个医师貌似正在交班。
　　当天晚上我们滚到丁一一的公寓里窝了一晚，丁一一突然特别感谢朱莉女士给她置办的这个窝，进屋没多久居然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往我怀里一趴：“乔返，我想我妈了。”
　　她一叫“妈”我就开始头皮发麻，而且我觉得从来没有感觉过有今天这么累，腰酸腿软，腰椎处酸胀得不行，灵魂马上快要出了窍似的，一整宿总感觉有什么要从身体内破土而出，那滋味太难受了。
　　第二天一早6点我就起床溜回宿舍了，刚到宿舍门口发现小四眼一直在我们宿舍楼下徘徊，我来不及搭理他，生怕被宿管阿姨发现，小四眼对我晃了晃手机。回到宿舍摸出手机一看，早没电关机了，充了会电，7点不到爬上床换了睡衣，假装睡眼惺忪的给甄女士发视频，她倒没有半点怀疑。
　　发完视频我看见小四眼还站在楼下，裹了件外套就下楼给他保平安了。这回宿管阿姨看见我了，寻常的给我打招呼问：“丁一一呢？平常你们可是秤不离砣的。”我打了个哈哈上楼了。
　　这个生日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从此以后，我对生日趴可生不出半点兴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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