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次日清晨，佘肖菱不等侍女唤自己起床替自己梳妆换洗，便早早醒了。她端坐镜前，只扎一简单马尾，并不着红妆，又换一身练武时习惯穿的粗衫，倒也显精神抖擞。
　　她决心去找父亲谈谈。
　　“小姐，你怎么？”刚出房门，便迎面碰上初露。
　　“父亲醒了吗？”
　　“老爷？现正在院子里呢。”初露不明白自家小姐问这话的用意，歪头瞧她脸色。
　　佘肖菱简单跟初露交代几句，让她不用跟着自己，大步朝院子那边跨去。她紧张得手心出了细汗，心里也忐忑不安。
　　院中一处，佘忠诺正淋漓大汗练着拳脚。佘肖菱慢步走近了些，叫道：“父亲。”
　　佘父动作停顿，收回马步，回头只见女儿装扮与前几日煞然不同。他用家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脖上的汗，问道：“怎么，终于想起练功来了？”
　　佘肖菱咬住下唇，坚定地注视着佘忠诺，声音异常决然：“父亲，女儿愿跟您一同前去羌岭。”话毕，她单膝跪了下来。
　　“胡闹。”佘父气得甩了长帕，“你可知羌岭现在情势有多危险，岂是你说去就能去的！”他急得大手一扬，震碎身边无辜的几盆花草。佘家只这一个独女，自幼他和夫人便疼爱有加，他怎能轻易答应女儿去前线涉险？
　　“女儿知道。”佘肖菱不避父亲通红的眼，面上满是坚决。
　　佘父没见过女儿这副样子，心中软了下来，道：“先告诉我理由。”
　　佘肖菱眸色转沉，不想对父亲说谎:“女儿想赌一把。”
　　“赌什么？”
　　“……女儿不能说。”
　　“你不告诉我具体理由，却想我同意你与我同赴羌岭？”
　　“是。”
　　佘父以鼻哼出一声，道：“你起来吧。我是不会答应的。虽不知你到底抱着何种心态，可沙场上腥风血雨，你怕是没有见过。”
　　佘肖菱另一膝也跪了下来，大声喊道：“若今日父亲不答应，我便在此处长跪不起！”
　　“你！”佘父双目瞠圆，对女儿这般坚持显得无可奈何。最后他忍痛拂袖，放话:“你要是乐意跪着，那便一直跪着吧！”说完掉头便走。家丁想劝，却根本不敢开口，只能眼睛着急，在这俩父女之间进退两难，最后一拍大腿，咬牙叫来了佘夫人。
　　佘夫人方才听家丁述了原委，又看女儿遭罪地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劝她放弃去羌岭的念头。可佘肖菱就是倔强不发言语，任凭母亲再怎么拉她也不肯起来。佘母急得额头薄汗满布，又掉头去找丈夫求情。结果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顽固，谁也不肯先服软。
　　这么折腾了两个时辰，佘父终归是坐不住了。他带了几个家丁一同到院子里，观见佘肖菱极为难受、摇摇欲倾，却又坚持笔直地跪着，佘父压住心疼，绕到女儿跟前说：“怎么，还真想这么跪下去？”
　　佘肖菱仰起僵硬的脖子，回：“女儿决意未改。”
　　“这般折腾，就为了去羌岭那地方淌一趟险吗？！”佘父训斥着，几乎是把话吼了出来，“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不见向渊，为了不嫁进太子府，为了更改这命运……理由是这么深刻，却无法与父母言说。重生这事，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怕是她自己都不会信上半分，她又如何能告诉父母，说她早已死过一次，灵魂却又重返十五岁活了过来？
　　“……父亲，您就让我去吧。”佘肖菱眼中含泪，苦苦央求。
　　回答她的是父亲的沉默。佘父直直地探着女儿眼中的真意，又不想去面对，只得把头转向侧边，低低吩咐了一句：“把她锁到她屋里去。”
　　“父亲！”被两名家丁强行扶起，佘肖菱急急大喊。
　　“我不想你去！”即使知道女儿大概有什么非去不可的苦衷，佘父也不愿放任女儿一头扎入危机之中。
　　佘肖菱奋力挣扎，却因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腿脚发麻，反抗也显得绵软，生生被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家丁半掩了门劝她：“小姐，您别为难咱们了，要是小姐您受了伤也不好。”
　　嘎吱一声，房门被小心地合上，随后是清脆的上锁声。就连窗户也全被从外侧拴住了。佘肖菱颓然地坐在地上，看向紧闭的门。刹那间想起自己被囚冷宫时，有那么几日，也是空望那房门，盼着有一天，她眷恋那人能破门进来紧紧拥住她，道一句“你受苦了”。怎料最后等来的，是冯莺的嘲讽，和那刺眼三尺白绫。
　　这一次更不会有人打破这禁锢救她出去了。父亲不愿她沾战事之凶，母亲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思。要想闯出佘府朱门，只得靠自己一人。
　　佘肖菱暗自为自己鼓劲。她抓起桌上的匕首挂在腰侧，忽想起之前向渊赠的装饰穗子。犹豫再三，还是任穗子孤零零躺在了抽屉里。必需的盘缠也已经带好，现在她只静静等待最佳的逃脱时机。

　　两日后。
　　今日是佘忠诺启程的日子。此时旭日东升，佘家夫妻俩正在膳厅用着早膳。佘母吃着吃着放下筷子，叹道：“前日起一直把菱儿锁在房里，也不知她闷坏了没有。”
　　佘父嘴边一停，移开视线道：“哪有那么娇气。”
　　早膳用完，佘母挽着丈夫的手臂一步步走向早已恭迎在外的马车。佘母爱担心的毛病再次发作，嘱咐佘忠诺:“那边天气还凉，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尽量按时吃，要是……”
　　“行了行了，这番话每次走前都得听一遍。”佘忠诺了解自家夫人，由着她说下去怕是能说到入夜。
　　“……活着回来。”佘母话里掺了气声，像是没什么底气，却又逼着自己安心。
　　“……我会的。”佘父目光柔如潭水，握住夫人的手答道。
　　二人的情意流转却被一声咳嗽掐断。“咳咳。父亲母亲昨晚睡得可好？”
　　佘母佘父二人均是大惊，脱口叫道：“菱儿！”
　　此时佘肖菱立于马车前，仍是那天的习武装束，右手本玩着匕首，现下却抛起接下，利落地收回鞘中。她抱拳行了男子的礼数，眉眼弯弯看着自己的父母。车旁的下人们也拿她没辙，只能可怜巴巴望着自家老爷。
　　“你、你怎么出来的？”佘父问。
　　“趁侍女早晨进来送饭，将她击晕了跑出来的。”虽然有些对不起无辜的侍女。佘肖菱向前一步:“还望父亲捎上我。”
　　“你……哎，你到底为何执意要去啊！”佘父这两天冷静下来，态度不免也有些软化，此刻倒不是真在训斥她了。
　　佘肖菱又是一阵沉默。那双本就带着少年意气的眸中英光更闪。佘父语塞之间，他身旁的夫人却先开了口：“老爷，你就带她去吧。”
　　“夫人？”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做了决定，倔脾气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你今天不带她走，怕她又是要想什么歪点子悄悄跟了去，怕是更加凶险。”佘母无奈中带着宠溺，“也不知这性子是像谁。”
　　佘父本想说点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后叹一口长气，妥协道：“……上车吧。”
　　“谢父亲成全！”佘肖菱笑逐颜开，步履轻快地踏进车厢，后又探头出来，道：“母亲，等我们回来！”佘母拭泪中点了点头，佘父也噔噔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伴着时不时传来的几声“驾”“驾”，驶向遥远未知的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