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诀

　　秦小婉长叹一口气，道：
　　“都怪我……如果我身体好些……怎需要这点大的孩子去受苦？”
　　柳大成安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那小刀那孩子天生体热，怎会有热毒遗留在你体内，她……”
　　柳大成一抬头，却看到站在门口的柳叶刀，她的表情里有不属于她三岁孩童的浓重，眉间鼓起一个小小的包，秦小婉拧了一把柳大成的胳膊，笑着朝柳叶刀招招手：
　　“小刀，来……”
　　柳叶刀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两个小手抓着两侧的衣襟，慢腾腾走到床前。
　　“娘亲，是不是小刀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不乖，娘亲才会生病？”
　　“小刀乖，别听你爹爹乱说，小刀最乖了。”
　　“娘亲不要骗小刀……小刀听隔壁二胖哥哥说我眼睛是红色的，是不详之人……爹和娘的眼睛都是黑色的，为什么小刀眼睛是红色的？”
　　秦小婉看到柳叶刀无比失落，不免一阵心疼，拉起她的手摩挲着，道：
　　“二胖哥哥逗你玩呢，小刀的眼睛是红色的是因为小刀天生身体比一般孩子热，这样小刀就不怕寒冷了，而且啊，小刀以后还可以温暖很多很多的人。”
　　愁眉不展的柳叶刀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来，眸子里却闪烁着一丝愉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柳叶刀又扭头看看柳大成，柳大成也重重的点头道：“是真的，不仅能温暖很多很多人，我们小刀还会是个侠义心肠的好人。”
　　柳叶刀这下高兴了，抓着秦小婉的手晃呀晃，恢复了孩子应有的童真稚气，然后却又忽然停下说：“那小刀要什么时候去拜师呀？”
　　柳大成和秦小婉没想到刚才说的话都被躲在门外的柳叶刀听了去，原本还没打算好怎么跟柳叶刀开口，现在被她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所措，柳叶刀看到父母为难的样子连忙说：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难过，小刀愿意为娘治病，小刀已经三岁了，是大孩子了，而且……而且小刀很喜欢刚才那个俊俊的爷爷！”
　　没想到这小鬼的语气里反而有几分期待的开心，这完全超出了秦大成夫妇对于一个三岁孩子的预期，到底该说她懂事好呢，还是没良心呢？
　　老人十日后再次来为秦小婉运功，如此往复，直到九月初九，秦小婉顺利生产一名女婴，母女平安，柳大成为孩子取名柳叶青。
　　柳叶刀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兴奋的守在婴儿身边不肯挪开，不时轻轻用小手摸摸她红扑扑的小脸儿，
　　“妹妹妹妹，你别总是睡觉啊，起来玩嘛……”
　　“妹妹妹妹，我以后叫你青儿好不好？”
　　而当婴儿醒过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如墨，柳叶刀又说：
　　“妹妹妹妹，你的眼睛不是红色的，以后让我来温暖你吧……”
　　站在一旁的柳大成和躺在床上的秦小婉相视而笑，却也知道，也该是信守承诺，将柳叶刀送上山的时候了。
　　在柳叶青满月的第二日，秦小婉便为柳叶刀收拾了行装，里面装着她平日里爱玩的爱吃的以及爱看的书。几个月来有老人为她运功，再加之按时服药，小女儿又已落地，此时的秦小婉身子轻松了许多。虽然柳大成怕她劳累不让她去送，但毕竟柳叶刀这一去要十一个月，她做娘的自是万分不舍，坚持要一起将小刀送上山交到老人手里。
　　柳叶刀很懂事，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要懂事的多，她一一给外公外婆辞了行，又跑到妹妹的小床前吧唧吧唧亲了妹妹柳叶青好几口，摸摸她的小脸儿，最后才依依不舍的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离开。两三个下人拿着七七八八好几个包袱在后面跟着。
　　还有一个月，柳叶刀就要过她的四岁生辰。
　　位于极州城郊的卿宁山上比极州城内要冷一些，柳叶刀的手却依然火热，走了半天路，柳大成怕她会累，便将她高高举过头顶放在自己脖颈上驮着，就这么一颠一颠的朝山顶走去。
　　竹屋前的池塘里，荷叶已经枯黄，竹屋的门紧闭着。柳大成将柳叶刀从脖颈上放下来，整理一下衣衫，上前去叩门。轻轻三下后，门被打开，见到柳大成等人，老人并不意外。事实上，这么多年来，除了柳大成来敲过门，再无别人。
　　柳大成夫妇对老人拱手施了一个礼，老人微微一笑，将二人让进正厅。这是柳大成第一次看到屋内的情形。竹屋坐北朝南，正厅相当宽敞，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不过桌椅茶具，正厅东西两侧各有一道门，房门紧闭。而令人意外的是，正厅北侧开了一扇大大的窗子，站在窗前向外看，可以看到前面群山环绕，雾蒙蒙如仙境一般，这里，是一处位置绝佳的观景平台，而这竹屋竟是是建在了悬崖边上！
　　“前辈，这竹屋……”
　　柳大成想要感叹竹屋之妙，老人呵呵笑了笑，道：
　　“夫人喜欢这里的风景，于是我二人便定居此处，只是冬天的时候颇为寒冷……”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担忧，柳大成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夫人本身体寒，冬日在这竹屋里怕是更加不好。
　　这时，坐在一旁的秦小婉一手拉着柳叶刀，让来回扭动的柳叶刀稍微安分一下，微笑道：“不知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捋了一下右侧垂下的一缕头发答道：“老朽月影。”
　　秦小婉自问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于武林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不可谓不了解，但她在脑海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个叫做月影的前辈高手，不过既是高人隐世，改名换姓的倒也并不奇怪。秦小婉遂没再多想，只问：
　　“天气凉了，不知夫人身体可好？”
　　老人叹了一口气，“夫人她，还好。”
　　见他不愿多言，秦小婉也并没有再追问。柳叶刀站在娘亲身边，暗红的眸子不停扫视周围陌生的一切，她纵然再懂事，也不过是个不满四岁的孩子，难免有些无法预知的恐慌。月影对她招招手叫她来到身前，摸摸她的小脑袋说：
　　“小刀，怕不怕？”
　　柳叶刀瘪了一下小嘴，却是梗着脖子说“不怕！”
　　“哈哈哈哈”
　　老人看她那倔强的语气，甚是欣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我与这孩子，也算投缘，你二人放心，我会悉心教导，每年六月她可回家一月。”
　　秦小婉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试探地问道：“小刀尚幼，不知是否可以留一个贴身的下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也免得给前辈造成过多困扰……”
　　“不必了。”
　　老人果断拒绝，秦小婉与柳大成对视一眼，也不好再提，毕竟人太多难免会打扰前辈的清修。
　　交代好柳叶刀的饮食生活习惯，二人便依依不舍地准备下山。柳叶刀抱着柳大成的脖子，伏在他耳边说：“爹爹你要好好照顾娘亲，不准惹她生气哦，还有还有，你也要好好照顾小妹妹……”
　　柳大成听了她小大人的语气，鼻头一酸，没成想他两个大人还没嘱咐她，这孩子反而嘱咐起他们来。柳大成使劲点点头道：
　　“爹爹会的，小刀长大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师父师娘的话。”
　　“嗯！”
　　秦小婉又拉着柳叶刀嘱咐半日，二人方才告辞。
　　柳叶刀将爹娘送到池塘边，定定地站在那里看他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月影站在竹屋门口看着她弱小的背影，心头有些许不忍……许久之后，柳叶刀终于转过身来。月影不知道在这么久的安静中，柳叶刀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对爹娘的不舍？对未来的不安？还是什么更多的东西？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她转过身来之后默默地朝自己走过来，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柳叶刀走到竹屋的台阶前，面对台阶上的老人跪地行礼，磕了一个头，奶声奶气地说：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月影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懂事，右手习惯性地捋了一下垂下的头发，缓缓地点点头。
　　“嗯，起来吧。”
　　柳叶刀乖乖站起来，弯腰拍拍膝上的土。然后噔噔噔跑到台阶上，刚才送走爹娘时一闪而过的忧郁已烟消云散，现在很热情地拉住老人的一根手指，
　　“师父，师父，为什么不见师娘？娘亲说师父和师娘像她和爹爹，外公和外婆那样恩爱呢！”
　　“额……”
　　月影一把年纪，久居于此，不多与人打交道，即使年轻的时候，也为人清冷，这孩子如此热情，竟不知如何作答，没想到这小娃娃会这么说，她如何懂得什么是恩爱？
　　柳叶刀仰着头看着这个俊俊的爷爷变成了自己的师父，除却离开父母的不舍，心里却是欣喜的。她见师父不回答，拉着他的手指晃了晃，月影突然怀疑自己会不会照料这个孩子，被她这样甩着手问只好作答道：
　　“你师娘她……她在屋内。”
　　“那师父带徒儿去给师娘请安吧？”
　　柳叶刀倒是乖巧热情的很，说话就拉着月影往屋内走，仿佛这是她自己家。
　　月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遂带着她来到正厅东侧的房间，推开门的一瞬间，柳叶刀只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丝淡淡的好闻的清香，
　　“好香啊”
　　她忍不住感叹，小声音清脆喜人。
　　房间北侧靠墙摆了两把椅子和一张高几，靠南侧窗边摆了一张看上去就柔软舒适的大床，而东侧靠墙有一个软榻，榻上面朝内半卧着一个人，那人半身盖着一条毯子，一条手臂搭在毯子外面，雪白的袖口处露出一只骨骼分明的纤纤玉手，沿着手臂向上看去，只见以张略有些苍白消瘦却依然动人的面孔，细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鼻翼微微翕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察觉有人进来，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张开，深深的眼窝里藏着一双秋水般深邃的眼睛。
　　“哇……师娘好漂亮……”
　　柳叶刀一直以为，她的娘亲秦小婉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没想到见到看到师娘睁开眼睛那一刻她立刻推翻了曾经的这个结论，由心而发地感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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