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

　　说来也巧，我们在雪地里站了没多久，皇上的车就来了。
　　当唐太宗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抬头好奇的打量他，而是低头，不顾腿上的疼痛跪到地上，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所以，你问我他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全免礼了。”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欢快的成分，似乎今天他的心情不错。
　　“媚娘今天这身白狐裘衣很特别，哪里来的？”
　　武媚娘娇笑一声：“是皇上赏给媚娘的呀~”
　　我站在一边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里想问她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个样子的女人除了登徒浪子会喜欢，正经男人没人会要的，更何况是喜欢清淡如水的才女的唐太宗呢？
　　“……先进去吧。”果然，唐太宗的语气显然比刚刚冷了几分。
　　“是……”兴许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武媚娘也收敛了一点，像一个小媳妇一样跟在唐太宗身后进去了。
　　我看了一眼宫门外雪白的飞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温热的掌心中慢慢化为雪水，突然觉得我的到来，似乎是要我做一件事。
　　***************
　　等我回到寝宫内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武媚娘在伺候唐太宗用膳。我的眼睛接触到那黄色的衣服的时候就连忙移开，对上站在一边的公公的眼睛。见他的眼中全是赞赏，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媚娘，这个丫头是谁？以前没在你宫中见过。”
　　听见他在说我，我全身进入戒备状态，回想自己刚才做过的事，貌似没有什么是引起他注意的啊。
　　武媚娘似乎也愣了一下，但是她反应很快，连忙接口说道：“空儿是前两天娘托人带给媚娘的，说是远房亲戚，爹娘全死了，于是送进宫来让媚娘多照顾一点。”
　　唐太宗移了移位子，似乎是将脸对准了我，这个认知让我全身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你叫空儿？”
　　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伏着头说：“回皇上，奴婢姓步名空。”
　　“步空？好名字！”唐太宗的声音里有点笑意，“哎，丫头，别老是跪呀跪的，起来说话，把头抬起来。”
　　“奴必不敢。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君，奴婢是低贱的民，怎可直视龙颜？”
　　“没想到，媚娘的寝宫里还有这么守规矩的丫头。”唐太宗意味深长地说道。
　　武媚娘刚想回话，却被我硬生生地截了过去：“那是娘娘教导有方。”
　　在这里我身份低微，要想活命就要低头少说话，必要的时候，保住自己的靠山。至少我没有站错队，武媚娘一定会成为千古唯一的女皇，但是我很怀疑这个似乎没什么脑子的女孩真的能够做到吗？
　　“小小年纪就那么识大体……”唐太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地说，“就像是她一样……”
　　她?这句话里的猫腻太多了，一时间让房内的气氛降了几度，有点冷了。
　　“皇上，”武媚娘声音轻轻的，像是一朵雪花从手背擦过，凉凉的舒服，“皇上，传膳吧。”
　　“嗯？哦，好，传吧。”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退到角落里。看来今天晚上唐太宗是要留在这里了。
　　……可喜可贺。
　　我木然的看着桃夭和卷耳穿来穿去的忙乎着，神思再次飘远，把我叫回神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宫女。
　　本来外面有点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徐才人不适”之类的话，估计又是什么女人在争宠耍出的花样。
　　闹了大约有一刻钟，唐太宗才关心起宫外的动静，放下筷子，问：“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随身跟来的老太监附在他耳边，低声回答：“是徐才人身边的丫头，说是徐才人身体不适，老是呕吐，希望皇上可以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武媚娘就老实不客气的撇撇嘴，尖酸刻薄地说：“身体不适？白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皇上来我这儿就不适了？真是奇怪，看来八成是装的……”
　　“媚娘！”唐太宗低喝一声，警告意味颇浓。
　　我除了叹气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表达我心情的动作了。争风吃醋在暗地里可以玩玩，放在台面上就显得丑陋不堪。
　　我悄悄走到武媚娘身边，轻声说：“娘娘不要生气。”
　　“本来就是。”年轻气盛，武媚娘不依不饶的说，“身体不适应当去传太医，我这儿又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合着就是冲着皇上来，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
　　“够了！”唐太宗终于受不了了，暴喝一声，将所有人都震跪到地上，自己站起来，沉默一会儿，说，“走，去徐才人那儿。”
　　见情势不对，武媚娘也急了，一改刚才蛮横的样子，轻声细气道：“可是，皇上还没用膳呐……”
　　“不用了，气都气饱了！”说完，黄袍一甩，推门就走了。
　　门也没人关上，就这么开着，寒风伴着雪花灌入。桃夭、卷耳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珍馐，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我终于想好了台词，抬起头看向她，而她只是呆呆愣愣的盯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然后，一滴泪涌出眼眶，两滴，三滴……泪流满面。
　　“娘娘……”我刚想出声安慰她，手刚附上她的，就被她挥开，然后就往内室冲去。
　　我回头看看桃夭和卷耳，知道她们也没办法，于是对她们笑笑，说：“二位姐姐先下去休息吧，娘娘交给空儿就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把桌上的珍馐收拾干净，静静地退出去。
　　我走到内室，发现里面没点蜡烛，黑洞洞的，除了床上有点生息以外，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冷。
　　我点上一支蜡烛，慢慢走到床边，跪倒，手捂在她惨白颤抖的手上，然后，说了一句话：“娘娘，明天去看望徐才人可好？”
　　果然。听见我这么说，她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带着哭腔大声叫道：“你！步空，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是她不对，她使诈骗走了皇上，凭什么还要我去拜访她？凭什么？！”
　　“娘娘……”我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怎么都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我青春期时候的样子，“娘娘，既然徐才人能够这么轻易的骗走皇上的心，那么她必定有过人之处。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去讨教一下也无妨。”
　　史书上说，徐惠——也就是那个徐才人是武则天人生的转折点，是她说出了那句“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她对武则天没有包藏祸心，去见见这个才女，也没什么坏处。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去见那个妖女？！我不去！”武媚娘拼命叫嚣，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娘娘，如果您还想得到皇上的宠爱，就听空儿的话，去见见徐才人。”我轻抚她的手，拂去她的不安与怨恨，“娘娘，空儿不会害您。您救了空儿一命，空儿的命就是娘娘的，为了娘娘空儿是什么都会做的。”
　　虽然……都是假话。
　　武媚娘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的眼中的怨恨退去，涌出一股浓重的悲伤，身上的戾气也逐渐消散，全身像失去了骨架一样瘫软下来。
　　“……就听你一次，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见她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