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无情

　　年少的心里，装满的是祖国的大好山河，有哪个孩子会因为被人绝交，而凄凄艾艾呢？至少我不会。即使那个要和我绝交的人，他叫陈山禾。
　　我根本不在乎他跟我说过什么。因为我记性不好，只要睡过一觉，便是新生。
　　第二天我又在中山公园碰到他了。他像一阵旋风，带着球越过一个又一个防守球员，在大门前大力抽射，墨绿色的球鞋在半空划过一个锐利的弧线，足球随着一声闷响飞向天际。他一砸手，可惜了一下。
　　我站在榕树下，举着从家里偷出来的生猪肉，朝他大喊：“陈山禾，喂猫去。”他转过头来，露出阳光的笑容，朝着我奔了两步。可是突然又想起昨天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回过身，装作没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踢他的足球。
　　我不死心，又喊了两声：“陈山禾，陈山禾。”他还是没有回应。“真是个鸡肠鸟肚的人”。我自己在心里暗暗骂他。
　　其实有他没他都无所谓，我自己安慰自己。以前没他我也撸猫，以后没他我也要撸猫。猫是不会变的，他倒是可有可无。
　　我将生猪肉往树下一丢，不一会儿就聚拢了一群馋猫。它们步履轻盈，姿势优雅，目光警惕，没有什么生物比它们更可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姐姐竟然对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无动于衷。好几次，我都要她一起来喂猫，但是她都没有答应。可是我也不劝她，因为她也从不劝我读书。我明白人各有志，这是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
　　在我默默蹲在那里看猫的时候。我身后围了一群人过来。正是昨天被我扇耳光的那伙人，但是今天不同，今天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比我年长几岁的小姐姐，另一个是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我知道他们是来寻仇的。在我们这地方，男孩子是不能对女孩子动手的，所以今天这个大姐头的出现，让我有些惶恐。我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们有事吗？”脚下动作，随时准备开溜，不管能跑多远，反正不能是在这里。只要有大人看见，我就能逃过这一劫，虽然我骨子里觉得，小孩子的恩怨，应该让小孩子以小孩子的方式解决。但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仗势欺人，只打稳赢的架，是他们先破坏了规则。而我只是小孩子，所以不管我怎么处理，都是小孩子的方式。
　　“你昨天为什么打我弟弟？”那女孩子，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大有替天行道的架势。
　　“他先拿石头丢我的猫。”我指了指身后那几只猫。本来它们正吃得津津有味，这一刻却都警惕的停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这些杀气腾腾的两脚兽，随时准备远离这是非之地。
　　“哪只是你的猫？这些都是别人丢掉的猫，脏得很。我妈说它们身上都是寄生虫，碰都不能碰，打死了也不可惜。”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看得怒火中烧。什么叫‘脏的很’？什么叫‘打死了也不可惜’？
　　我本来是准备跑的，却被她的话激怒了，血液升腾，非要出一出这口气。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大声骂道：“你死了才不可惜呢！”
　　她可能在学校里也没少打过架，面对我的攻击，丝毫不乱。一把扯过我的头发，扇我的耳光，我拼命地挣扎，想要去扯她的头发，却够不着。一双手只能对着她的脸颊和脖子一阵抓挠。她见我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一脚将我蹬开。我心中的害怕，早已不知躲哪去了。心里只有无限的战意，或许这就是上帝赐予所有生灵生存下去的秘籍吧。
　　我被她踹开一米外，周围的人都在为她喝彩。但是我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怯意。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以大欺小，只是存心想修理我一下，耍耍威风，所以她不能输。而我，我没有负担。在我看来，此刻的场面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虽然现在看起来，绝对没有那么严重。但是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全身都在颤抖，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战斗的潜力都被激发了出来。丝毫没有停歇，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朝着她的脸胡乱抓去，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她用手抵住我的头，一只脚拼命往我身上踹，我愣是一声不吭的挨着，拼了命的抓挠。她踹了几脚，脚下没站稳，整个人倒在地上，我像一只野兽一样扑了上去，连嘴巴都用上，死死的咬住她的手臂。把她疼得哭了起来。但是我还是没有要松嘴的意思。完全就是要从她手上撕下一块肉的架势。原本站在一旁喝彩的人，一下子也慌了。拼命要把我拉开。但是，我就是不松口。死都不松口。
　　那个大姐大的哭声，传到了操场上。陈山禾二话不说，带着他一帮踢球的朋友就冲了过来。六个人将它们七个人团团围住。我什么都不知道，杀红了眼的我，眼里只有眼前这个泼妇，即使她还是个孩子。
　　陈山禾，一把将拉我的那个男孩子推开。厉声骂道：“一群人打一个喳某尕仔，会晓泻败不？（一群人打一个女孩子，要不要脸）”
　　那个男孩子，似乎没有受到他的挑衅，只是焦急的喊道：“快把她拉开啊，碧红要被她咬死了。”
　　陈山禾蹲下身子一看，发现那个大姐大，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不停的哭喊，像一只受伤的绵羊，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盛气凌人的风采。后来，我在学校里见过她，她都避着我走。她比我大三届，是一个乖女孩，在遇到我之后。
　　陈山禾将我被扯乱的头发撩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伊凡，有我在这边，免惊（别怕）。”
　　当我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从他肥厚的嘴唇里传了出来。我的大脑开始又有了画面。我知道，我不会死了。然后我又莫名的开始害怕起来。嘴巴咬得更加用力。
　　大姐大的哀嚎声，一浪盖过一浪。不论一旁的人怎么劝都不管用。
　　陈山禾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把我的气息抚顺，说道：“伊凡，好啦，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我和我朋友会保护你的。”
　　我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嘴巴也开始松动。说实话，那时，我的嘴巴已经酸得咬不动了，但是我之所以会松口，绝不是因为我咬颌肌疲软。
　　我嘴巴一松，他们几个人便如临大赦，急忙将大姐大搀走，丝毫没有要和我继续算账的意思。我呆呆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一群人，匆匆远离。听着陈山禾的朋友，在一旁夸我如何勇猛。看着他们的笑脸，我却丝毫开心不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出不来，压抑得难受。
　　后来，他的朋友走了，就我们两个人坐在那里。我的身上都是灰，小裙子上还有几个鲜明的脚印。
　　我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不自觉就哭了。连我自己都没发现，只觉得脸颊一阵温热，像是热水淌过一样。那一瞬间，堵在胸口的那种压抑感，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一下畅快了许多。
　　陈山禾大为不解，“怎么哭了呢？”
　　我也不解，但是就是哭了，听他这么一问，更是稀里哗啦哭出了声音。我转头想要抓只猫来抱抱，但是树下空荡荡一片。那群猫早已经不在那里了。还在我身边的人，是这个无情的人，陈山禾。
　　陈山禾伸出手，要来擦我的泪水。我扭头躲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陈山禾也跟了过来，问我要去哪里。我没有理他。从他冲过来替我解围，直到我离开，我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我甚至希望他不要过来。那样子，我就可以知道，我是该喜欢他，还是讨厌他。至少不是现在这般纠结，爱恨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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