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夜如斯

　　今天确实是太累了，心疲力竭，不知不觉，孟晚就趴在床沿睡着了，她梦到了那个夏天。

　　幼年时，父亲忙于工作，而母亲虽然一直在照顾她跟妹妹，但总是透着淡淡的疏离。斯晓很喜欢画画，爱画景色、动物，还有她。斯晨很少感到父母的关爱，幸好，她和妹妹相互依赖、关爱，加上父母在经济上从未薄待她们，童年也总算过的无忧无虑。

　　她们总是听班里的其他同学提起，每年寒暑假跟父母去哪里旅行，那里有怎样美景、美食。还是孩子的斯晨和妹妹，多么羡慕。
　　她们好几次提议全家一起出去旅行，可父亲的工作太忙，母亲也一直不愿自己一人带着孩子出去。就这样，在提了三四年都被拒绝后，斯晨也渐渐长大，开始明白父母的工作辛苦，于是就再也不提了。

　　然而，在斯晨18岁那年的暑假，父母突然说要带她们去海边度假，她记得当时妹妹斯晓激动地大叫，冲过去抱着父母，然后跑过来拉着自己的手跳来跳去。斯晨自然是开心的，但已经成年的她，不再像妹妹那么毫无顾忌了。她仔细挑选了泳衣、防晒霜，也许心里曾经划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便被妹妹的笑容盖过了。

　　那年夏天，斯晨跟妹妹在海边戏水、堆沙，父母带她们吃了各种海鲜大餐、水果甜品，每天晚上她们几乎都玩到筋疲力竭，一回到度假别墅就倒头睡去。

　　斯晨清楚地记得，那天是6月16号，一家人待在海边的第五个晚上。她想到楼下去喝水，下楼时听到了父母房间里隐约传来了哭声，她慢慢靠近，哭声渐渐停止，然后她听到了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
　　“季庭远，我在18年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答应组织的要求，不要接斯晨回来，可你不听我的，过了三年，竟然又接了斯晓回来。我知道，我知道她们一定会离开我，所以我一直不想跟她们产生过多的感情。可是我们是人类，哪怕我们是禽兽，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感情。你今天说要把她们带走就带走，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惠瑛，你忘了我们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父亲冷冷地说道，“你觉得我无情？她们是组织研究出来的‘药物’，难道为了她们我可以违背组织？放弃儿子的复仇？你知道......”

　　斯晨似乎听懂了，但瞬间又觉得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瘫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慢慢流出。大约过了10分钟，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斯晨突然停止了哭泣，这是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害怕，没有缓冲，径直地朝着妹妹的房间走去。
　　“起来了，斯晓！快起来！”尽管她可以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急促有力。
　　但是妹妹没有反应，怎么叫都不醒来。
　　下一个瞬间，自己仿佛置身在巨大的黑网之下，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斯晓！别睡了！快点起来！”

　　“斯晨！你给我醒过来！听见没有？！”
　　为什么有人喊她的名字呢？
　　“孟晚！孟晚！”
　　下一秒，她突然睁开双眼，正对上游夜，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担忧，可瞬间又恢复冰冷，她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左臂被他牢牢地抓住，他的左手还停留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可以放开我了。”孟晚平淡地说道。
　　“怎么？害怕了？”
　　“没有，”她并不在意他略带嘲讽的语气，仍在努力地挣脱，“你放手。”
　　“虽然我的目的的确是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不过我也没想到，胆大包天的你，竟然也有流泪的一天。”
　　孟晚这才意识到自己眼角的泪痕，她刚想要抬手去擦，游夜却先她一步，抹去她眼角的痕迹，然后他松开双手，慢慢地向窗边后退，但眼睛始终在望着她。
　　突然，她听见他笑了，他环顾整个房间，良久，游夜悠悠地说，“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惩罚你，还是在告诫我自己。”说罢，便转身走了。

　　待游夜离开后，孟晚再也不困了，她看着窗外的月亮，跟那一天一样，是难得的圆月。游夜说的没错，自己的确大胆，有时候大胆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顾宸总是称赞她勇敢果断，当然，大部分可能是因为自己对组织的贡献很大。
　　林尽秋，的确是她杀的。她记得这张漂亮的床，记得安静地躺在上面的那个美丽的女人，记得自己每日都坐在她的床边，把针管的一头插入自己的血管，然后等待鲜血从另一头流进那个女人的身体。
　　孟晚对林尽秋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一方面，她总觉得自己在拯救林尽秋，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是林尽秋的出现拯救了自己，她的复苏会成为她的解脱，无论生死。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孟晚有一个星期没有再见过游夜。他交待了阿姨给她换了一个房间，房间的衣柜里有当季的限量款衣服、鞋子、包包，桌子上还有几套高档的化妆品、护肤品。
　　因为职业的关系，孟晚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品牌，她认识的人中，但凡性别是女，当然也不乏一些男性，都很喜欢这些奢侈品，它们确实很多都非常美丽。可是对于她们妆化组人员来说，每次都是几经周折、磨破嘴皮才能问品牌商借到令人满意的衣服。
　　这些奢侈品还得细心爱护着，生怕碰了脏了，万一真出了事儿，演员们她们得罪不起，只能自认倒霉。久而久之，孟晚对这些东西产生了一种抗拒的情绪，“伺候”人还不够，还得“伺候”奢侈品。
　　不过换房间确实是好事，起码她这几天能够躺着睡觉了，而且睡得还挺好。人可能就是这样吧，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总是担忧、害怕，可一旦发生了，即便是坏事，最后也不过是坦然接受。

　　阿姨亲切地告诉孟晚，这些都是游先生派人给她送来的，她要是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再提。现在她的命随时都会被游夜取走，用不用这些对她有什么分别。
　　游夜拿走了她的手机，她心里早有预料，但当务之急，她必须要联系上顾宸，让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这些年她做的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游夜决心复仇，她一条命足矣，而在赴死这一点上，她早就准备好了。

　　前两天，孟晚忍不住去找了阿姨，“请问您能不能借我您的手机用一下呢？”
　　阿姨无奈地笑了笑，“孟小姐，不是我不想帮您。整个庄园一部能打外线的电话都没有，我平时有事都是打内线联系保安才能联系到家里人的。要是想打给陌生的号码，保安室都不会转接的。”

　　终是应了那句话，求人不如求己。秦楼曾经告诉过她，有一个地方可以离开这个庄园，哪怕机会渺茫，此刻，孟晚知道自己已然别无选择。于是，夜深人静时，她偷偷地赤着脚从房间里出来，沿着走廊，钻入游夜的书房。孟晚摸索着桌上的台灯打开，终于找到了书柜上那本棕色的字典，她走过去，用力一拨，书柜果然缓缓旋转打开。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连忙往里走。
　　这是一条狭长的道路，约莫能容下两人并排向前，每隔一段有一盏暖黄色的灯亮着，虽然这路好像看不到尽头，孟晚倒也不觉得害怕。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终于出现一个房间，门是开着的，她径直走了进去，房间的另一头也有一道门，门上有个键盘密码锁。没错，这应该就是秦楼说的那道门了。
　　“密码......密码是......”孟晚喃喃自语，“生日！”
　　她试着输入了游夜的生日，不对？那么，林尽秋的生日？
　　“难道不是生日吗？”她皱着眉，双手用力地攥起拳头，紧紧地盯着密码锁。
　　“0616。”熟悉的声音传来，冰冷的，深入骨髓。
　　孟晚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穿着一席墨蓝色的丝质浴袍，头发还是湿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斜靠在门框上，就这样望着她。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唯有无奈地笑了一下，再次转身，按下密码，下一秒，门果然打开了，她看着门外，那一片月光照耀下的森林，那一条通往自由的小路，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孟晚不可遏制地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游夜，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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