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樱飞

　　那是睡莲。
　　它傲然拱破湖面迎着月光缓缓而绽，犹如初承恩泽的美人，慵懒娇艳。不时沿着细腻粉嫩的纹理颤颤滚落的水珠，衬着脂凝如玉的花瓣，显得越发晶莹。

　　这还是莲吗？

　　谷崇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整个心神在刹那间似乎被强行吸了过去，瞬间“他”便立于一朵硕大无比的睡莲之上，脚下是香润一瓣。

　　望着不断绽开逐渐显现的莲心，“他”苦守十年的心志竟隐隐动摇着。莲花初绽所展现的那抹风情，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道，成于天却承于土；心，寂如水却洁如莲。

　　最后几片幼瓣同时绽开，本该裸露的花心却一时光芒四射。

　　若水......

　　谷崇枫虽是脸带笑意，但始终激动无比，他不觉伸手慢慢朝光芒中最亮的一团探去。就在他将欲接触的刹那，一股莫可匹敌的力量凭空涌来，将他的元神推拒出去。

　　谷崇枫心中一急，蓦地大喝道：“若水----”

　　“哗......”随着阵阵水响，无数的睡莲争相从水底拱出，延伸到黑暗深处。

　　镜烟湖中终成连片花海。夜风拂过，无不清香尽吐风姿摇弋。

　　湖中的莲心光芒倏敛，一柄精致雪白的短剑浮于空中。

　　氤霞！

　　谷崇枫元神回归本体，两指遥遥一点，短剑疾速飞至面前。

　　他怜爱温柔的抚摸着娇小的剑身，目光却直直射向镜烟湖对岸已隐入黑暗的巍峨群山，仿佛已能望见那抹淡雅如仙的纤纤素影。

　　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谁道无情？缘在、心在、情亦长在！

　　长在......在于月夜、在于今夕，相思也越发绕于心头，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到了山顶。

　　又见伊人。

　　他还记得十二年前的惑云之战南若水以一力挫玄宗六大高手，飘然而去时的情景。那种英姿、妩媚与不食人间烟火合而为一的唯美，就连天寂师叔也为之一叹：“剑倾城，人更倾城。”

　　若说那时在南若水身上感受到的是自然之道，那么十二年后的今天在伊人面前，已感受不到任何东西，那是一种近乎天地原始的“无”。而他虽努力修行，在武功上他自问不逊于任何人，但在这种精神境界上与她相比，却一如登楼望月。十二年的差距已是可望而不可及。

　　然，倾城如昔。

　　“自在飞花轻似梦......”

　　一片嫣然从若水如雪的指尖飞起，合着山涧纱雾，轻舞如蝶。

　　望着彩蝶翩逸，她瑰色的唇瓣印上一丝盈盈。继而，悠扬的琴声从她身前袅起。似空灵寂雨，恬然绵细，携着嫣然蝶舞轻旋于上，久久不落。

　　谷崇枫卓立崖边，目光从那片翻飞的花瓣上滑过，落在了正抚琴忘我的伊人她那绝美的容颜上。

　　山风拂过，轻柔素白的男装隐隐勾勒出伊人胴体上那曼妙诱人的曲线，未曾束起的青丝在风中飘然扬起。和着天籁般的音律，便如他这般深厚的道基，也忍不住为之震撼，心中充满了悸动与柔情。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随着若水纤美修长的玉指翩婉一翻，最后一节音律缓缓而散，那片嫣然也悄悄堕入山涧，自在飘零。

　　她盈盈起身，阖上双目，自然写意的伸开双臂。娇嫩白腻的肌肤感受到山风从身前逸过时，留下的那丝微浅的波动。

　　这----就是风魄吗？那种轻柔愉悦的感觉，就像被母亲紧紧的抱在怀里，甜蜜且舒适着。

　　微漾的心犹如一泓清水，渐行渐散，终为不波......

　　“若水！”

　　即使早知心中所思已在身旁，南若水仍忍不住娇躯一颤，睁开双眸，侧过螓首，轻轻抚上谷崇枫的脸颊，幽幽叹道：“崇枫，十年不见你却已鬓染霜白。相思十载，这份孤、这份痴、这份痛，若水亦如身受啊......”

　　谷崇枫黯然道：“你仍像以前那样见不得我有半分磨难。每每如此，你总舍了命的助我、安慰我，可到头来我却害的你......”

　　南若水不待他说完，便将玉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顿时一股如兰似麝的清香扑面而来，谷崇枫心中一荡。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崇枫已非昨日崇枫。既得万人尊为剑圣，见识也当非常人，这一切......” 转而南若税收手，静静望着他道：“难道你还堪不破吗？”

　　谷崇枫道：“我能堪破一切，却唯独无奈与一个情字。此情虽苦，崇枫却愿承受一生----甘之如饴。”

　　“若水亦如是。”

　　谷崇风闻言欣然向伊人望去，却发现她虽仍是那副出尘飘逸，俏脸却艳如桃花，眸子里闪着一种柔柔的朦胧。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突然一阵劲气激斗的声响远远传来，不时夹杂着花独怜的怒喝，显是已在妖星剑下吃了暗亏，谷崇枫脸色为之一变。

　　望着南若水又复自然清灵的美眸，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禁涩声道：“其实......我宁愿你今日不来的。”

　　南若水笑了笑，转而望向月夜星天，神色恬然。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着他道：“天地......很小的......”

　　谷崇枫讶然道：“一望无际，不知何处是天涯，又岂会以小作论？”

　　南若水淡然笑道：“大的是人心，胸藏宇宙......殊不知心明自在之时，山又是山，水还是水，天地也终是小天地。一把妖星虽灭不了人心，却灭得了目之所及，目之无所及。若水甘受十年之禁，为的便是今日。”

　　说罢，她回头看了看谷崇枫的一脸黯然，唇角不由一阵抽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道：“你我终生悟道，唯情关不破。然生死应已成浮华一梦，崇枫又何须执著。”

　　“执著？”谷崇枫摇了摇头，有些懊恼的道：“我是执著，却也是因你而执著。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气、民族气节昔日差点让你万劫不复，你都忘了吗？我今日宁愿选择与花独怜联手对付妖星，便是不想你再为他们立自身于险地。你屡屡为他们这样做，值吗？”

　　说到后来他竟越发激动,想到泰山之巅的一切，几乎控制不了心中狂涌的杀意。

　　一时夜风冰寒刺骨，连那张闲置一旁的古琴也极其诡异的自行响起阵阵蜂鸣。

　　“何为值与不值......人间有情，便已足矣。”一声轻柔优美的女声传来，谷崇枫蓦地一震，道心渐守，双目深邃。喃喃道：“人间有情......”

　　一道红光射来，但听“轰”的一声，附近树木齐折，坚实的土地竟被砸出一个丈许的大坑。花独怜狼狈的从坑中爬出，刚刚站定便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再不复魔道宗师的凌厉风采。

　　“你这把破剑，也不想想昔日是谁成就了你？让你从一件死物化为凶刃妖魔。如今居然想要杀我......哼，在天上你是霸主，在地上我却是至尊！”她显是伤的不轻，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身体已在不住颤抖，似是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她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谷崇枫，不由大怒道：“好你个剑圣，说联手除妖的是你，说不惜死战的也是你。现在却要我一个人去拼命......咳咳......你......南若水！”

　　花独怜蓦地一声惊呼，神色骇然。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上她最不想见的人。

　　南若水看到她不住转变的脸色，淡然笑道：“虚空星月夜，又见故人来，若水幸何如之。只可惜十年沧海，已是昨日黄花。今次你我再同处这星天月下......二娘，你是否还有昔日的心境呢？”

　　花独怜猛地一震，她紧紧盯住南若水澈如清泓的明眸，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你悔了吗？”南若水负手背对着她眺望远处在月色下朦胧瑰丽的九曲山河，目光凄迷，缓声道：“这一切果真就是你想要的吗？世间名利客，苦海梦迷人。至亲至爱、骨肉亲情竟比不过一个虚名。一切所得，成就的不过只是今日的你。可今日的你就真的快乐吗？”

　　“道长在，万法唯心。你背弃了人，也背弃了本心。你现在道修不得，魔成不得，人做不得。花独怜----舍世事诸道，独怜于己，一切......亦皆无所得。”

　　道修不得......

　　魔成不得。

　　人做不得！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花独怜身上力量顿失，不由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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