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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规范
妲罗从塔垣碟垛望下去，看到庭院里正如火如荼的进行士兵征募和武器训练。
这是每次男爵回来都必须进行的一件大事，为的是补充征战中损失的兵力。
但这次显然男爵不能亲力亲为了，西莉亚取代了他的位置，足见她是如何受到信任。
巴洛斯可贵的骑士数量已经所剩无几，贵族几乎都战死在了前线，士兵中全都是年轻稚嫩的面孔，就连佃户也充入了队伍。
他们放下农具拾起武器自然是为了糊口，不久之后即将进入黑暗森林狩猎，其中多数人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但总好过呆在这里饿死。
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一路穿越森林，以最短的路径抵达山脚下的牧羊谷，征集部分物资回来。
铿铿锵锵的武器碰撞声从城墙脚下传来，在她看得出神时，鲁温修士谨慎地履着薄冰来到她身边，不甚苟同地说——
“这种粗野的训练真不是小姐所为，西莉亚应该陪在你身边才对！你们应该在温暖的室内一起上刺绣课，这是除了历史课之外小姐们必修的课程。”
林夕晨皱起眉头，她又过起了妲罗·沃温的黑暗城堡生活。
学习这里的历史和文字并非难忍，可她讨厌摆弄针线！
在家里她从不碰这个，但是修女要求她必须每天待在室内，和其他女孩儿一起在布面上重复刺绣巴洛斯的纹章，还声称这些都是给她的婚礼准备的。
“好女孩儿总是心灵手巧。”修女每次都鄙夷地评论她的绣工。
林夕晨没想过这伙儿中世纪人类也喜欢这些，但即使是西莉亚那样男孩儿般性情的女人却也拥有一手好绣活儿。
看来这是此地的标配！
尽管很不爽，她也只得坐下来认命地上刺绣课。
妲罗羡慕地盯着西莉亚的身影，她一向酷爱户外活动，要不是这里该死的寒冷，她早就骑马出去了。
谢天谢地，这是这个残酷时代唯一美好的部分——贵族可以骑马！
只要等到春天到来，她就可以享受这种在现代社会堪称奢侈的运动了。
“我想现今巴洛斯最重要的是生存，等度过这个冬天，再绣一万个纹章也不迟。既然西莉亚都可以接受骑士训练，我想我也可以……”妲罗反驳修士的话。
她相信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没有荒废，就算眼下这身体不是她的。
这几日她偷偷在室内练习瑜伽和击剑动作，并且把食量暗中增加了一倍，几乎每晚她都折腾到大汗淋漓为止。
出汗是个好迹象，她的身体不仅快速地复原，体能也逐渐增强。
妲罗深信，只要她接受骑士训练的有序指导，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像西莉亚那样独当一面。
说不定下一次她就可以跟随男爵进入黑暗森林，承担起一个领主的责任。
当她将自己的决心告诉鲁温修士时，他吓得面如土色。
“这可万万行不通！黑暗森林是名副其实的死亡森林，就连你父亲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去了只有送死的份儿！你是个女人，必须呆在城内。”
“但如果父亲有一天不在了，作为领主的我就得亲自率领骑士们出征了吧？我总要面对危险的，你说是不是？”妲罗反驳。
她可不是他们眼中的娇花。
鲁温安慰她：“如果你父亲战死了，萨利安伯爵会来统治巴洛斯，他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家传宝剑，不会不守信用。”
她瞪大了眼睛，想起西莉亚说过的话，“你真的想要一个外人来统治我们？”
她连她的未婚夫长什么样都不清楚，要是他目不识丁还喜欢打女人，她可就惨了。
鲁温安慰她：“你父亲看人一向很准，你要相信他。再说，黑暗森林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到了冬天最酷寒的时候，那里总是弥漫着充满死亡气息的黑雾，即使再英勇的骑士或魔法师也不敢去那里一历生死。”
见她一副不感冒的样子，他又再度强调：“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就知道——沃温家族的女人绝不允许去碰触那些邪恶肮脏的东西。”
“就是西莉亚小姐也从来不敢宣称她要进入黑暗森林，小姐，你最好安分地呆在城堡里，不说别的，单外面的寒冷就不是你受得了的，那可是能把血液冻住的！”
妲罗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好吧，我答应你谨守淑女的规范……”
修士欣慰不已，但她紧接着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不出门，也需要进行适当的锻炼，否则我永远无法胜任领主的职责。”
眼前，西莉亚分明已经承担起了属于她的职责。
此刻她正与一位全副武装的年长骑士一起测试新招募的士兵，将他们分成数组——
从白手（新兵）、稍会两下子的有经验者，到可以较为熟练掌握一种武器的人，士兵被区分成不同的组列进行编制，按能力高下进行不同的训练，分配轻重不同的任务。
运气好了他们还能发现一两个会不同兵器的熟手，或是弓箭手。
西莉亚身着皮衣皮裤和短靴，手持长剑，与比她人高马大的士兵过招，技巧娴熟得令妲罗分外眼红，她身边的那个年长骑士还会不时地走过去指点她一二。
“他是谁？”妲罗忍不住指着那个走路沉稳、身手不凡的年长骑士问道。
她早就注意到那名骑士的样貌比其他人都出色很多，看上去正义凛然，气度不凡。
但是比起电影里那些性感热血的男主角们，这名骑士拥有一种冷漠肃杀的气质，令妲罗望而生畏。
“那是亚尔曼骑士长（Knight-Commander Arman）——巴洛斯的守备队长，他主要负责训练和驻守任务，不常出现在女士们生活的区域。”鲁温回答。
骑士场上打打杀杀的场面可不是闹着玩的，每时每刻都有人见血、杀猪一样的嚎叫，修士很快就受不了地踮着脚走掉了。
晚餐时，男爵向在场的手下们发话，宣称自己将亲自带领大家进入森林狩猎。
妲罗吓了一跳，他不是残废了吗？
年轻的修女阿琳在饭桌上告诉女孩儿们：领主已经叫铁匠给他打造了一种可以把他固定在马背上的铁制鞍具，即使他不能行动，依然可以坐在马上发号施令。
闻言，妲罗瞠目结舌，愈发佩服他的钢铁意志。
但她同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梦境中，黑暗森林从没有比此刻散发着更强烈的死亡气息。
有时候城堡里似乎也弥漫着这种感觉，但妲罗却找不到源头。
“我为您的伤势感到担忧……”年老的事务官格莱德忧心忡忡地说。
男爵抬手制止了他，“我的父辈们从不会让手下脱离自己的庇护单独进入黑暗森林，作为领主，我与他们同生共死。”
大家都同声发出祈祷。
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沃温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多年，妲罗想他们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力量。
他们围着一张长桌进餐，领主的家人、修士修女等家臣都坐在桌首，骑士们则依次排开。
妲罗没有看到麦格的身影，奇怪地问：“我叔叔到哪儿去了？”
周围的人表情都很奇特，西莉亚则显得漠不关心。
一旁与她同龄的骑士之女尤金妮亚（Eugenia）趁机幸灾乐祸地说：
“麦格叔叔到兵营里去了，他以后都会和士兵们吃住在一起，除非他能击败他所在的士兵小队中最强壮的一个人，否则他就必须一直充当军队里最卑微的一员。”
妲罗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她每次在练兵场听到的凄惨哀叫的声音，那一定是麦格发出的，男爵的手下显然对他毫不留情。
可怜的麦格完全告别了往日的贵族生活，现在的他当然没有资格出现在主桌上，即使排在主桌最末尾的人也是骑士身份。
“这时候进入森林虽然很危险，但在黑雾开始蔓延时，就连讨厌的精灵也不敢呆在这里，他们会往荒地逃窜，我们至少不用遭遇他们的暗算。”修女这么说道。
阿琳修女（Sister Alinor）比西莉亚大两岁，负责协助修士和格莱德爵士（Ser Glaid）管理领主的家眷，妲罗想起来她实际上是个佃农的女儿，做修女是不得已。
有次妲罗偷看一本描述精灵种族的书籍，为里面的大胆描写脸热心跳，她第一次知道精灵如此淫蘯濫交，且花样百出，开放程度堪比现代世界。
当然，这有可能是作者的故意抹黑。
阿琳修女逮到她翻看涩情书籍，十分严厉地教导了她一番，有着现代熟女灵魂的她不得不佯装完全看不懂这样一本成人书籍。
阿琳对她的监管格外严格，简直令她透不过气，如果是在现代世界她铁定要投诉她种族歧视！
她分明是嫉妒她头发的色泽，却故意声称她的精灵血统使她从小就不安于室，如果她再被发现偷看这种书籍，修女就要禀报她父亲。
但是阿琳前脚教训完她，后脚就溜去偷情。
妲罗跟着她到马房里，亲眼看到她不畏寒冷地脱光衣服，和一名骑士的年轻侍从滚在一起。
比起做修女，妲罗觉得她更应该去和这里的某个粗壮男人生一两个孩子才好。
尤金妮亚在恶意地透露了麦格的情况后，发现西莉亚并不为所动，就愈发挖苦起她来——
“我从不会穿着这种丑陋的衬裙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我看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我也不会让自己闻起来像厨房里的一块熏肉……”
“尤金妮亚，淑女不该说攻击其他人的话！”阿琳适时地予以教导。
尤金妮亚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在妲罗眼中，她这个表亲的确长得比西莉亚漂亮一些。
尤金妮亚拥有一头丰厚的栗色长发，比西莉亚曲线更柔和，更娇媚，而她的母亲也拥有沃温家族的一些血统，因此她俨然自视为沃温家族的一份子，处处摆出贵族小姐的骄傲架势。
西莉亚低下头，专心啜饮她面前的浓汤，并没有理会尤金妮亚不时的言语挑衅。
她在大人们面前总是装得很安分守己。
但她养的那头硕大狼犬可就不会这样，这头畜生可怖的外形经常吓晕仆人。
这只睁着阴森小眼的家伙原本趴在主人脚边啃食掉落的骨头，此刻抬起头冲着尤金妮亚的方向低声喑呜，使那姑娘吓得一阵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妲罗知道她们素来不和，尤金妮亚处处针对她的堂姐，但与那天在她卧室里的表现相反，西莉亚从不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咄咄逼人的一面。
她让人们相信她很值得信赖，心胸宽广。
妲罗猜想西莉亚的哥哥维吉尔或许也是这样博得了众人对他憨厚且具正义感的印象。
起码在男爵心中，这对兄妹比麦格值得信赖得多。
“父亲，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妲罗放下汤勺，忽然开口发言：“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领主，我应该开始像西莉亚那样接受骑士训练。请您允许亚尔曼骑士长充当我的老师，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把我教得和西莉亚一样好。”
她的话使所有在场的家臣都暂停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看到西莉亚的脸僵硬得可怕，那一对锐利的眸子牢牢瞪视着她，仿佛她抢了她的骨头一样。
尤金妮亚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嘲讽地望着西莉亚。
其他人如何反应并不重要，妲罗望着她父亲，巴洛斯男爵虚弱的脸上也写着惊讶，但他实在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她是他的继承人，他唯一的后代，理应比西莉亚更受信任。
可是在男爵心中，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会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包括他选择萨利安伯爵做自己未来女婿的时候，他选择信任的人是个男人，或者退一步，也得是西莉亚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女骑士。
妲罗从未被列为一个值得他托付巴洛斯命运的人选。
她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为了给萨利安一个正当理由统治他的领土，生下有他血统的后任继承人。
她是一个传递命运的人，一个重要的摆设。
而现在，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始生活还不是最令他吃惊的，她主张自己权利的时候如此条理清晰，镇定自若，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阅人无数，可还没见过转变如此之大的人。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西莉亚可以破例接受训练，他的女儿也完全可以，甚至更加有优先权。
男爵立即做出了允准：“亚尔曼，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了，也许西莉亚也可以协助你。”
“有一天我想看看哪个女孩儿会更出色一些，在巴洛斯，我们可没有那么多规矩，沃温的女人一样可以拿起武器！”
妲罗对西莉亚回以胜利一笑，她没有忘记当她卧病在床的时候，她专门跑到她寝室里“好心”发下的警告。
但愿她真的好心，遵从领主吩咐的那样协助她，使她能顺利接任领主之位。
西莉亚的狼犬从桌下窜到了她脚边，昂起头凶狠地瞪视她。
这头畜生传递着主人的愤怒，仿佛在说：“你竟然忘记了我给你的警告，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妲罗回视了它的主人，无声地用视线说道——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城堡，我的领主之位。现在我将把属于我的重新握在手心里，不容任何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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