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恶人

　　来人轻功极好，加上一路茂盛的植物遮挡，给追踪增加了许多困难。
　　楚翊追了一段路，只眼看着与那个影子的距离不断缩小，却突的眼前一阵刺目白光一闪，楚翊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四下静谧无声，自己正对着植物园高高的围墙，几株高高的水草在水波中悠闲的摆动。
　　植物园的围墙极高，又有一层厚厚的结界，那人先前几次从围墙前经过都绕开了，这次应该也没有出去。
　　一定还在附近。
　　楚翊正想着该怎么找人，就听衣袋里一日没开口的石头突然道：“闭眼。”
　　楚翊经他一提醒，忙闭上眼睛。
　　他将神识散开，顺着水波四下游走。
　　缓慢移动的珊瑚虫，一开一合的花卉，静止的珊瑚……四周的景象慢慢在楚翊脑海中清晰。片刻，楚翊探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他还闭着眼，几个闪身到了墙边的假山前。那呼吸似乎停了。
　　楚翊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面前静止的假山，又突然手势一变，一拳打在假山上。
　　软的。
　　楚翊猛地睁开眼，就见粗糙的假山表面是自己留下的点点血迹，再不见丝毫活物的影子。他伸手探了探，假山的表面坚硬而冰冷。
　　又是幻术？
　　楚翊看看自己受伤的右手，不由一笑。
　　已经第二次了。

　　楚翊慢悠悠地找回去，就见气氛不太对。
　　同伴的一群萝卜头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褚先生看起来明显脸色不太好，正瞪着他，褚先生为人本来就严肃，这一副气急了的样子更是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楚翊，上课时间，你去哪里了？”褚先生道。
　　小胖给楚翊比了个手势。
　　楚翊心领神会道：“回先生，我刚才小解去了。”
　　“小解去了。”褚先生喃喃，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突然拔高了声音：“一上课就在小解！你把课堂当什么了？！在路上我还说什么了？不得私自离队！”
　　褚先生的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跺，“十一皇子，这就是你的修养！让这么多人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这话算是说得极重的了。
　　楚翊当即也冷了脸。他最讨厌别人一有什么事情就叫他“十一皇子”！凭什么每个人提到他之前都要扯上“十一皇子”的身份？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就是给龙宫丢了脸，他楚翊何德何能，一举一动都关乎龙宫的颜面？
　　楚翊握紧了拳头。
　　不过他就算再不爽头脑也十分清醒，不可能和老人家吵起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准备默默走回队尾。褚先生再生气，自己不理他，多骂几句也就没话说了。
　　偏偏小胖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他一见楚翊沉着脸，右手握拳，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这样子他太熟悉不过了，翊哥这是生气了啊。
　　眼看着楚翊快要走到了队尾，离前面的褚先生越来越近，小胖心一横，想不能让翊哥揍先生啊，这样翊哥回龙宫不知道要怎么被罚。
　　小胖十分英勇地上前抱住了楚翊，大喊：“翊哥！算了算了！你别和先生计较，先生年纪大了……”
　　楚翊脚步一顿，差点被呛死。
　　他把小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就见褚先生更生气了，而小萝卜头们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下楚翊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了。
　　他总不能说：“想什么呢？！老子再想不开也不能和一老头干架吧。”
　　楚翊保持着沉默，一步一步挪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之所以是挪，是因为他的腿上还有一个圆形的挂件，而且这个挂件还十分不安分地大叫：“翊哥！冷静！冷静啊！”
　　小胖喊了一阵，突然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抬头一看，原来楚翊已经没再挪动了。
　　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小胖松了一口气，他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洪乙，有劳你了。”褚先生突然道。
　　小胖冷不丁被点名，忙道：“哪里的话，应该的。”
　　“不过你本不用拦他，”褚先生道，“我倒想看看，有人是不是还想和我这个老骨头打一架。”
　　楚翊只得默不做声。

　　褚先生又说了小半个时辰，正觉得口感舌燥，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小萝卜头们见先生没开口，只盯着旁边一个回廊，也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穿着侍女服的女子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此刻的仪态并不算好，光着脚未穿鞋，衣服系得松松垮垮，裸露的皮肤上尽是新旧的累累伤痕。
　　龙宫风气保守，小萝卜头们何时见过如此衣衫暴露的女子？何况那鲛人玉肌雪肤，眉目深楚，长得极为动人。一群孩子一时看呆了眼。
　　就听褚先生大喝：“闭眼！”
　　小萝卜们才后知后觉地别过头，把眼睛闭上。
　　楚翊别过头，想起那鲛人的脸上挂着泪珠，脸上明晃晃的复杂情绪，震惊，害怕，羞惭。她分明是自己在北海见到的画屏，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张脸上有了真实情绪。
　　就听她道：“画屏不知先生与诸位在此，多有冲撞，给诸位赔个不是。”
　　楚翊听声音也知道她冲褚先生服了服身。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软。楚翊想。
　　“奴婢告退。”楚翊听她道。
　　“且慢。”褚先生却不让她走，“你是何人？为何衣衫不整在此冲撞？”
　　褚先生是个严苛的性子。如果是别人，看见一个侍女衣衫不整的样子，多半当是和哪个府上的公子私会，只装作没见。可褚先生偏是个耿直的性子，见不得有人在皇宫里胡来，再说，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扮作侍女的刺客？
　　“奴婢是太子府上的侍女。”画屏的声音十分颤抖，头都快低到了地底，“至于如何在此，先生还是问太子吧。”
　　修璘向来是被视为龙族小辈中最懂礼的君子，画屏此言一出，四下都安静了一瞬。
　　“胡闹！”褚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你不守礼就罢了，为何还推在太子身上？！”
　　褚先生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就见修璘把衣衫不整的侍女极为小心地抱在怀里，宽大的外衫罩着她。修璘面无表情，他怀里女子双肩颤抖。
　　“不知诸位在此，无意冲撞，修璘在此代画屏给诸位赔个不是了。”两人开口赔罪的话都是如出一辙。
　　褚先生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楚翊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就算了，他本来就对他没什么期待。而现在偏偏是自己最喜爱的学生修璘。
　　他正想开口，就见眼前修璘也不似真心赔不是，抱着侍女一下子就不见了。
　　褚先生的拐杖在地上跺了几次。他脸色涨红，好久才挤出几个字：“今日，就到这里吧，所有人回去。楚翊，你给我写一万字反省书，回去叫修璘也写了，明日一早给我。”
　　楚翊应下。
　　一阵风从他面前吹过。楚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血腥味还十分新鲜，应该是刚受伤不久。
　　楚翊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手。
　　原来他没有错，刚才假山上真的有人。楚翊想，只可惜让她逃了。

　　楚翊走到家门口，就见父亲身边的一个侍卫正站在他家门口。
　　楚翊心下一凉，然后就被“请”到了他爹面前。
　　龙王说来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年轻的时候领兵打仗，三次出征魔界，收复了大片仙界的失地。加上龙王生得丰神俊朗，不知迷倒了三界多少姑娘。
　　那时三界有不少世家贵女前仆后继地赶上去，那龙王也来者不拒，全都纳入宫中。可惜年轻的龙王沉迷战事，对娇花一样的妻妾十分不解风情，一年在龙宫里呆的日子也不过一月。
　　后来的事情楚翊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父亲最后遣散了后宫，娶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据说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仙，生得极美，性子十分温柔。娶了她之后，龙王回家的次数多了不少，两人相濡以沫，过得十分美满。
　　这样的日子不过千年，王妃诞下他之后不久便去世了，龙王忧思过度，身子一下子垮了，五百年来再不曾拿剑。
　　楚翊从小对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淡。那个威严的男人永远都板着脸，对自己漠不关心。自己再小一些的时候，曾努力练剑，想换来他的一句温声夸赞；也曾故意捣蛋，留一片狼藉，想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可他永远是一个表情，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期待了几百年的亲情，其实一直得不到回应，也就慢慢淡了。
　　楚翊小时候曾经很怕那个冰冷而寂静的皇宫。那里的侍从因为龙王脾气不好，做事大都小心翼翼，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从不会多说一句话。
　　皇宫里的陈设自母亲去世之后就从未变过。在龙宫的几百年，常常给楚翊一种时光静止，而自己其实早已死去的错觉。
　　还好楚翊四百岁生辰的时候，他向父亲说想要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父亲同意了。
　　楚翊觉得，以前想要的东西，如果一直得不到，也就不会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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