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咖

　　见两人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钟悠识趣地快速离开了。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牙疼带给他的异样，只是在上车的时候重重地摔了一下车门，好像有点儿不爽。

　　“我这是在期待什么呢。”他自己也有点儿搞不明白。

　　坐在车里，他开始整理自己的通讯录。

　　钟悠这个人有个奇怪的癖好，那就是把通讯录里存的所有号码都分组。这个分组可不是一般的分组，是他自诩的“声音分组”——就是把不同的人按声音带给他的感受进行分组。比如王黄在一个名为“北风”的分组里，而许正航却在另一个名为“大地长天”的分组里。

　　他手机通讯录里一共有五个分组，除了上面那两个，另外三个分别叫“星月”、“曙暮光”和“海底森林”。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号码都能被分到一个分组，除了他爸他妈和他弟弟之外，其他那些在这五个分组中找不到匹配项的号码，会被删除。

　　钟悠摩挲着成久给他的那张纸条，思考片刻，在通讯录中新建了一个分组，把成久的号码存了进去。

　　分组的名字叫“沧海”。里面只有成久一个人。

　　水光粼粼，波涛激荡。咸涩的海风夹着几粒尘埃从树林中穿过，所到之处无一木不繁盛，无一花不芬芳。

　　这便是成久给钟悠的感觉。

　　柔软爬上钟悠的心头，伤佛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病毒在此处寄生。只是当事人还未察觉。

　　他把头靠在座位上，仔细回想着那句：“对不起，很疼吗”，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听成医生讲一遍。

　　正想着，成医生和刚刚那位女医生走了出来。

　　成医生已经脱去了白大褂，也摘掉了口罩。他穿着普通男青年爱穿的牛仔裤和普通男青年爱穿的黑色短袖，头发被压得有些乱，不过好在他本来也没什么发型——不过是个普通男青年的普通发型而已。

　　这样看来，成医生可真够普通的。

　　但钟悠偏偏欣赏得津津有味：“看起来是个很老实的人呐。感觉他得30多岁了吧，这个年纪好像该做爸爸了那他已经结婚了旁边那个女人也许不是他女朋友而是妻子那…诶不对，我关心那些干什么。”

　　胡思乱想的空当，两人已经走近。车窗半开着，钟悠非常“不故意”地听着那两人的谈话：

　　“成哥，一会儿去唱歌吗？老李说他请客。”是女医生的声音。

　　“好啊。不过我要先去接毛毛，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成医生回答道。

　　“把毛毛接来一起玩吧。省得你跑两趟，多麻烦。”女医生继续说着。

　　“没事儿不麻烦，”成久笑笑，“她这么能作还是让她在家好好待着吧。”

　　女医生突然笑了：“她都这么大人了你还管这么严啊。亲闺女也没你这么护着的吧？”

　　“…那好吧，你一会儿把地址从微信上发给我吧。”成医生说。

　　“0k，那我先走啦，拜拜~”女医生说。

　　钟悠看着女医生走远，心中又生出一连串疑问：这个毛毛又是谁？去接、接完在家待着，这应该就是对孩子的做法吧？但那个女人又说什么‘亲闺女也没这样护着的’，也就是说这个毛毛还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那就有可能是捡来的，或者是从福利院领养的，那么以刚才女医生说话的口气来看……她不是成医生的女朋友也不是她妻子!

　　钟悠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感到莫名其妙的开心。

　　她刚才还说什么来着？把地址从微信上发给他，地址…微信…对了！我有手机号可以加微信！

　　钟悠立马点开万年不上的微信，果然在“新的朋友”栏里看到了好友推荐——来源于手机通讯录的成久。

　　好友申请已发出，钟悠并没有立即收到回复。

　　他把半个脑袋伸出窗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原来成医生早就开车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接闺女就这么着急吗！这个成医生！

　　“嗡——”手机□□传来消息。是个“附近的人”打了个招呼：

　　追风筝的人：“你好。”

　　钟悠没有回。他又伸出头看了看窗外，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车主低着头，脸上泛着手机屏幕的光。

　　应该就是那个人发来的消息吧

　　他点进那个名叫“追风筝的人”的□□空间，结果对方上了锁，他什么也没看到。倒是钟悠收到了一连串空间动态消息：“追风筝的人likes a post you shared”“追风筝的人lik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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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悠有些无语。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社交节奏。

　　他不太喜欢那些花哨的东西，不愿意通过刻意的方式去认识一些人，所以他没有回复，也没再收到回复。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刚才那辆车，车里的人仍在低头玩着手机，也许在和另一些“附近的人”打着招呼。

　　“无聊。”钟悠自言自语道。

　　其实在此之前他并知道自己还开着什么“附近的人”交友，因为并没有人给他发过消息，他也就从未在意过这件事。而刚刚那个“追风筝的人”问候了一句在空间点了几个赞就消停了，他便再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夜幕降临，街上活络了起来。人民医院旁边不远处是美食街，钟悠决定下车去逛逛。

　　“反正刚才坐车上也并不想回家。”钟悠想。

　　美食街上人满为患，一阵阵香气带着温度劈头盖脸地冲过来。嘈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倒让人的内心有一种特殊的宁静。

　　钟悠跟着人流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看到右手边一家小店门口十分醒目的中秋活动广告：凡在中秋节当日进店消费的家庭（人数大于等于3）均可享受七折优惠，凡单独一人进店消费的顾客可享神秘大礼！

　　这则貌似对情侣不太友好的广告在众多七夕活动广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美食街里显得外突兀。而且这才九月刚开始就放中秋广告，离中秋还有半个多月呢。不过…这个神秘大礼倒真挺吸引人的，只给单人准备，难不成是一碗热汤面吗？好抚慰无处归家的人的心？可是这明明是一家意大利西餐厅啊！

　　钟悠好奇的走了进去。

　　店里很宽敞，光线有些暗，装潢主色调是紫色，是钟悠喜欢的颜色。进门靠近右手边的是四排五列两人桌，最里面还有一排四人桌。也许是因为刚开业还未置办齐全的缘故，左边有一大片空地。不过总体来说餐厅的环境还是不错的。典雅大气的水晶灯，热闹的顾客，以及角落里那个有些帅气的服务员…等等！那个服务员不是徐思明吗？

　　服务员明显也看到了钟悠，他放下手中的菜单，拿起旁边椅背上黑色的西装外套，朝这边走了过来。

　　徐思明：“这么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钟悠：“我也没想到徐医生居然还兼职做服务员。”

　　徐思明哈哈笑了两声：“不是兼职。朋友新开的店我来玩玩。还没吃饭吧？走，我给你推荐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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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怎么饿的钟悠就这样被徐思明稀里糊涂地拉到了位子上。

　　“介意我坐到这儿吗？”徐思明指着钟悠对面的那个空位问。

　　“你坐吧，”钟悠垂着眼皮，“反正店长要扣也不扣我的钱。”

　　徐思明边拉椅子边说：“朋友连工资都不给，怎么扣？”

　　钟悠笑了：“徐医生也不缺工资吧？毕竟我给钱给的都很及时。”

　　徐思明也接着笑了：“是啊，给钱这方面你总是特别勤快。”

　　他是钟悠的心理医生，之前不小心把电话打到家里去的人就是他。说实话，今天他挺意外的。他没想到钟悠居然会到人多的地方来玩。

　　“当然了！”徐思明说，“是我朋友想出来的点子，你想知道是什么吗？”说这话的时候徐思明特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和钟悠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

　　钟悠：“不，先别告诉我。我还想当天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呢。”

　　“没想到你居然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钟悠抢话道。

　　徐思明：“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距离我上次见你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你居然已经不排斥这些东西了？”

　　钟悠：“倒也不是，我只是单纯不想待在家而已。神秘大礼什么的我不在乎，毕竟无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没事。你带给我的失望还少吗？”徐思明也不问钟悠为何中秋节不在家，只是简单应着。

　　钟悠：“那天你把电话打到家里，我爸说什么了吗？”

　　徐思明：“老爷子一开始不相信，后来只是一遍遍地叹气。抱歉，让你家里人知道了。”

　　钟悠勉强抿了一下嘴唇：“算了，不碍事。”

　　“你还是不打算接受治疗吗？”

　　“徐医生，”钟悠正色道，“现在是吃饭时间，咱们不谈其他的。明天我会再去你的心理咨询室找你，到时候我们再聊。现在我们就当朋友间吃饭聊个天，行吗？”

　　“嗯好。”徐思明答应着。

　　两人许久无言，都只顾吃眼前的西餐，偶尔瞥一眼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

　　餐厅的名字颇有趣味，叫“相识”。不少青年男女都是奔着这个名字来的——大家都想来这里撞个好彩头，看看能不能和谁相识一场。

　　“你刚才说去医院，是出什么事了吗？”徐思明忍不准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局面。

　　“没有，我只是有些牙疼，去看了看牙。”钟悠说。

　　“我倒是有个朋友做牙医，不过很久没见了。哎，给你看牙的那位医生叫什么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徐思明说。

　　“我不记得了，没怎么注意，”钟悠低着头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说谎，只是好像不愿意有什么奇怪的牵扯。

　　徐思明无奈的笑笑：“倒挺像你会做的事。看完病连医生是谁都不知道。”

　　又闲聊了两句，两人客气地道了别，先后离开了。

　　徐思明去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拿了钟悠的一些资料，而另一边的钟悠，回到家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地上散落着许多他创作的曲谱的稿纸。

　　他又在谱曲。

　　这一待就是三个小时。

　　钟悠一直坚信，灵感是艺术家最宝费的财富，所以一旦它来了，就要立马抓住。

　　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其他人都已入睡，钟悠也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之后爬上了他的硬板床。

　　他并没有早睡的习惯，只是觉得躺着比坐着舒服。

　　成久在他谱曲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并给他发了一条“你好”。

　　钟悠看着屏幕上两条记录“我是钟悠”“你好”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又想不出，不由得有些头疼。

　　他翻了一下成久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今晚刚发的，文字是“今晚开心！”配图是五个人的合照：图上有三男两女，都是成年人，没有小孩。钟悠认出其中一个女生就是今天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医生，另一个不认识，也许是成医生的同事。两个男生在唱歌，成久举着手机拍了这张照片。只是因为距离过近，照片上只露出了成久的半张脸，依然没有钟悠心心念念的嘴唇——毕竟下午在停车场离得太远，根本就看不清楚。

　　钟悠有点儿失落。他继续向下翻，发现成医生的朋友圈动态真是少得可怜，简直可以和他媲美——他从没发过朋友圈。

　　他发现成久朋友圈的所有动态都是和朋友出去唱歌时拍的，所有照片上都是流水的朋友，铁打的成久半张脸。

　　钟悠突然有想骂人的冲动。

　　他在输入栏里打下“卧槽你发个全脸不行吗？”然后删掉发了一个“哭”的表情过去。

　　成久很快回复了他：“嗯？怎么了？是牙疼吗？”

　　钟悠：“嗯，我想吃糖。”

　　成久：……

　　成久：“作为医生明确告诉你，不可以。”

　　钟悠：“但我有吃糖的习惯，不吃糖我睡不着。”

　　成久发了一个“咒骂”的表情：“你居然睡前吃糖？你知道这会对牙齿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钟悠：“这不是还有你呢吗？”

　　成久：“牙医也是人啊！不能让牙医累死啊！”

　　钟悠：“噗，白天倒没看出来，成医生还这么的幽默。”

　　成久：“我没搞笑，我很认真的。你今天真的不能吃糖。”

　　钟悠：“可我不吃糖的话睡不着呀。”

　　成久：“嗯…转移转移注意力吧。还有，不光今天，以后都不能睡前吃糖了。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一个大人怎么还明知故犯呢？”

　　钟悠：“成医生怎么老喜欢拿我和小孩子比啊？”

　　这次，成医生没有立即回复，钟悠怕成久把他这句话当真了就赶忙打字：“我
　　我我我我开玩笑的成医生到放心上哈”，还没等钟悠发过去，成久发来了消息：

　　“因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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