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天气渐渐冷下来。

　　昨天夜里呼呼刮了一宿的北风，早上推开窗户一看，梧桐树变得光秃秃的，街上到处可见残败的枝叶，一派萧条的景象。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容碧池的脚伤终于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了。然而，她却仍是赖在家里不想动弹。

　　——坊间消息传来，傅明安的新太太刚帮他添了一个儿子。

　　以为不会痛，可还是痛到了……

　　涵涵出生那会儿，两个人的感情正好着。当爹的每天每夜都和女儿粘在一起，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家伙的眼睛鼻子都像你，以后一定是个小美女。”傅明安笑着俯身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容碧池恍惚中摸摸自己的脸，冰凉冰凉的感觉。

　　镜子里的女人还是自己么？那个曾经笑颜如花、青春美好的小女人到底去了哪里？

　　她默默转过身，背对着镜子开始梳头。

　　今天有一个面试的机会，某化妆品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副经理。

　　容碧池觉得这个职位还比较靠谱，自己在原单位曾经干过人事科的工作，应该能够胜任得来。

　　她把自己从上到下精心收拾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没到人老珠黄的那一步。

　　容碧池的手指轻轻拂过娇艳的红唇。

　　——是啊，只要她不说，谁又能知道用的唇膏是几十块一支美宝莲、还是上千的CL呢？就如同她现在的真实情况，美貌的皮囊尚未离她而去，走出去还是颇可以见见人的。

　　把准备好的材料对着镜子背背熟，确保一切无误。容碧池换上标准的office lady装束，走出房间、反身锁好门。

　　转过头来，刚好碰上下楼去买烟的朱戡，年轻男人当场怔了下，眼睛瞬间定住不能移动。

　　容碧池倒是客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了。可能因为朱戡脚受伤的缘故，502清静了好一阵子。除了偶尔还会发生的小情侣吵架，基本上居住环境还算适宜。

　　容碧池赶时间，没空和他寒暄，转身就快步下楼走了。朱戡却像被定格似的站在原地，直到容碧池的身影从拐角处消失，才渐渐回过魂来。

　　………………………………………………………

　　到了地方，容碧池倒吸一口凉气。

　　一走廊都是来应聘的男男女女。大家正襟危坐，自顾自低头看材料填表格，气氛甚是凝重。

　　容碧池不想引人注目，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接待人员给了她一个号码，又拿表格让她填写，她翻了下，大概就是简单的工作经历、教育背景啥的。

　　接下来就是等着叫号。

　　容碧池开始还处于精神紧绷状态，过了一个多钟头之后就渐渐绷不下去了。每个人面试的时间也就十分钟左右，出来的时候大多表情古怪。容碧池看得一头雾水，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拦下个人问问，突然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号了。

　　“28号。”

　　“哦……哦！”

　　容碧池慌乱地站起来，心跳得很快——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面试。前一次有熟人介绍，上下关系早打通好了，面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可这一次……

　　“容小姐是吧，请坐。”

　　前方传来悦耳的声音，一个身材窈窕的西装丽人从长方形会议桌后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容碧池赶紧走过去跟她握手，然后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你的履历上写着，曾经在事业单位工作多年，有人事管理经验是吧？”西装丽人轻启朱唇。

　　“是的。”

　　“请问具体是负责哪些方面呢？”

　　“哦，我主要负责单位员工的再教育培训工作。”

　　容碧池其实有点心虚。她当年在人事科没待满两个月就被调到别的部门去了，人事工作方面的经验并不算多。

　　“我们公司和你以前的工作环境会有很大不同，这点你清楚吗？”

　　“我明白的。”

　　“能请问一下你离开原单位的理由吗？”西装丽人放下了手中的表格。

　　（——能说因为被小*三插足么……）

　　“因为希望接受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容碧池精神抖擞地回答道。

　　“的确，我们这里是比较有挑战性的。”西装丽人点头，“不过，我们也同样希望有稳定的员工队伍……你是T大毕业的吧？”

　　“是。”

　　“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呢？”

　　（——因为别的公司没有给我面试机会）

　　“因为贵公司……”

　　容碧池坐在那里信口开河，噼里啪啦把一整套准备好的说辞背诵了一遍。

　　西装丽人微笑点头，表示比较满意。容碧池暗暗呼出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你的条件不错，待会儿去隔壁办公室考试吧。”西装丽人再次站起来，跟她握手道别。

　　容碧池一愣，“考试？”

　　“对，关于人事方面的专业知识考试。”

　　容碧池僵硬着和她握手，恍恍惚惚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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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通过第一轮面试的人员，请到206室上机考试！”

　　随着接待员小姐一声婉转的呼唤，走廊里数十个男女起身陆陆续续走进了一个明亮的会议室。椭圆形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十几台手提电脑，大家按照次序坐下。

　　“你们有30分钟，请抓紧时间。”接待员小姐微笑着祝众人好运，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大多数的人久经沙场，对这种应聘考试轻车熟路。容碧池看着周边人“嗒嗒嗒嗒”地轻轻敲击着键盘，心里突然沉静下来。

　　——题目完全看不懂，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本来就是来碰碰运气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现原形罢了……

　　想到这里，容碧池便不再迟疑。她认真地把问题看了几遍，按照自己的个人见解认真地回答——纵使是考试得鸭蛋，也总好过交白卷，这是容碧池对自己最后的坚持。

　　考完试出来，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神采飞扬，唯独容碧池一脸的淡定从容。

　　她走过一面玻璃幕墙，光可鉴人。容碧池侧头照了照，玻璃上映出的女人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从包里掏出美宝莲口红，借着玻璃幕墙补了补妆，然后向自己展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容碧池，没关系的……

　　她一面微笑，一面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恍惚间，边上似乎又出现一张男人的脸，也在朝着她微笑……

　　——不对！这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个男人在朝她微笑！！

　　容碧池猛的回过身，背后空空如也。

　　再抬头看那面玻璃墙。

　　——不知何时，里面的百叶窗轻轻拉开，一个男人站在后面，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

　　………………………………………………………

　　容碧池几乎是逃命似的离开了大楼，上了公交还不停的后怕。

　　丢脸真正丢到家了！明天人家公司里又有故事可讲——某女性应聘人员在办公室外搔首弄姿、还痴汉笑！

　　容碧池捂住脸。

　　苍天可鉴！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过去几十年没干过的蠢事今年来了个大汇总。到底是撞到了哪路大神，才能有这样的狗屎运啊啊啊？！

　　回到自家阴暗狭窄的楼道，容碧池内心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来。狗窝再破，毕竟是自己的防风港，只要往小屋里一钻，外面再大风大雨的也吹不到她、淋不到她。

　　——轻轻插进钥匙、转圈、拧动把手。容碧池一脚踏进小溪里。

　　WHAT THE F***！！！

　　容碧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临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会子怎么就变成水漫金山了？！难道是忘了关水龙头？

　　她顾不得脱下皮鞋，忙冲到浴室查看。可是澡盆里和水槽里都是干干的，水龙头拧得也很紧，根本没有漏水的迹象。

　　再抬头往天花板看——好家伙！头上一整块石膏板掀开来了，水顺着洞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回容碧池可真是给气炸了，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找502理论。按了半天门铃，才有人慢吞吞地出来开门。

　　容碧池刚想发火，突然一眼瞥见屋里面有泡沫塑料在地上漂浮。

　　“你……这里也淹了？”

　　“嗯。”

　　朱戡光着脚站在水里，手上拎着几本抢救下来的书。

　　“怎么回事？”容碧池问。

　　“浴室里的热水器爆炸了。”

　　“热水器爆炸怎么会这样？”容碧池不解。

　　“老房子，用的是蓄水箱电加热……蓄水箱炸了。”朱戡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小屁孩儿也是无辜受害者。

　　容碧池骂不出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把阀门关了，水排得也差不多了……等房东和物业上门吧。”朱戡说道。

　　等房东和物业上门？

　　——那可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

　　容碧池懊丧地往回走。

　　“喂……你那里也很糟吗？”朱戡远远地问了句。

　　“嗯。”——简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容碧池回到楼下。

　　果然，天花板上的水止住了，可室内仍是一片狼藉。她只好安慰自己：你看，这亏得是租来的房子，要是自己买的，可不得心疼死！

　　晚饭也顾不上吃，脱下漂亮的衣服外套、换上打扫卫生的褂子，这一顿收拾！容碧池把家里所有不穿的旧衣服都拿来当抹布了，跪在地上玩儿命地吸水。

　　浴室是重灾区，不过好在瓷砖隔水，不像客厅里的木头地板，泡了水颜色都变了。容碧池买的那些新家具也遭了罪。这时只能庆幸当时没有钱买贵的，否则损失就更大了。

　　干完活，容碧池瘫在地上累得几乎不能动。直到肚子里传来古怪的声响，她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外间传来门铃响。

　　容碧池以为是物业来了，忙支撑起身体过去应门。没想到门一开，外头黑乎乎站着楼上502的小屁孩儿，身上冷飕飕的自带寒气。

　　“有什么事？”今晚容碧池真心没劲儿应付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刚才下楼买饭，给你也带了份。”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在昏暗的路灯下晃了晃。

　　容碧池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有心，知道自己没时间做饭哪。

　　“那…多少钱啊？我给你。”容碧池忙着进屋找钱包。

　　“不用了。”

　　“那怎么行！”容碧池背对着门口一个劲儿地翻包。

　　朱戡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跨进房门，把打包袋往冰箱上一搁，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哎…你这……”

　　容碧池傻乎乎拿着钱，外头那个早走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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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饭的内容当然谈不上山珍海味，但对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容女主来说，这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等一阵风卷残云之后，容碧池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边是收拾干净了，楼上502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有心想上去问问，又觉得矫情。人家会不会想，她这是来还一顿饭的感情债来了？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人家筋杠杠滴大小伙子一个，还有那么多狐朋狗友帮衬，需要自己一中年妇女这么瞎操心么？你这一上去，万一又撞上人小两口恩爱，可不造孽么……

　　容碧池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草草洗漱一番上床睡觉。

　　夜里睡到半夜里半梦半醒之际，只听得浴室里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又漏水了么？

　　容碧池拖着疲惫的身子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打开浴室的顶灯。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啮齿类动物蹲在洗手池边，正瞪着两只莹莹的绿豆小眼向她观望。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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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502。

　　朱戡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突被一记声嘶力竭的尖叫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然而这叫声有如断了气的鬼魅，在沉沉暮色中就这样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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