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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去了
谢宝南贼头贼脑冲进我的办公室,说老大,出大事了。我脑门微现冷汗,看来是我和万茜茜的事暴露了。谢宝南问我怎么了?说我脸色有些吓人。我没好气回答他:“我还想问你怎么了,看起来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他哎了一声,说:“万总和总经理吵起来了,总经理脑门被万总用烟灰缸砸了,正流血呢。”
我长出一口气,心思立刻活动起来,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前后。有了上次刘俊为我铺路,得到副经理的位置,后面我表现良好,得到总部的肯定,这极大惹来了黄耀华的嫉妒和防备。他知道如果我再升职,他的位置就不保了。因此最近猪头黄大刀阔斧,部门人员都在私下议论总经理开始发愤图强。可是刚刚的几个部门整合重组,上面是要我来部署,这就让黄耀华忍不住了。因为我会把他在各个部门的人给提滚出去,然后换上其他和他无关的人。这样一来,以后我在公司,就能稳压他一头。
果然,第二天黄耀华就得到总部发来的警告邮件,说他工作态度不端正,随便质疑上级的安排,无法再担任总经理一职,暂时为代理总经理。刘俊对我说,机会来了。我反而没多少高兴,不过看到猪头黄受罪,还是有些暗爽。
祝蕾和王旭的婚礼办得浓重盛大,看排场是在首都的国际大酒店,甚至还有媒体跟踪报道。李旦用手机上传了一个视频,牧师问祝蕾,愿意一辈子跟随并爱护王旭吗。祝蕾说,我愿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她看过来的眼神,心里微微刺痛。那个眼神我很熟悉,我甚至幻想,如果那天我没和刘俊去成都,是不是能挽回那个心中的人呢?
“忘了她吧,正如她忘了你。”我站在冷风中,对自己说。
我终于打通万茜茜电话,问了她所在的地方后,就赶了过去。她住在城南的高档小区,我一来就知道不对,这女人说要去法院起诉我,但现在看来她另有所图。
她看见我来,故意噘嘴问我还来找她干嘛,我让她有话直说,把事情解决了。一进门,她就向我搂过来,又开始哭。我忍住没推开她,问她到底要干什么。我说求你了,就别和我这个小人物纠缠了。万茜茜一字一句说:“我要和你结婚。”
人生是一场通往地狱的旅行,你想知道,却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是那种鬼怪牛神。那天,万茜茜对我发誓,说自己真的是第一次,她肚子里的孩子只会是我的。我暂且相信她,让她把孩子拿掉,她跳脚说不,要生下来。我告诉她,我不会是一个好父亲,我现在吃喝嫖赌抽样样来,说不定那天就死在臭水沟里了。她说:“我爱你,我想和你要一个孩子。请你看在我爱你的份上,留下孩子。”看着她哭得死去活来,我狠下来的心逐渐消退,一阵后怕纠紧我的心脏,难道我真的要娶她?
2017年1月1日,我结婚了。李旦和孙正都来了,给我做伴郎。我坐在刘俊借钱给我买的婚姻新房里,听着外面潮水般的人声,觉得这个世界变了。我遗世而独立,旁观那些为我热闹的人,心里一片茫然。我姑姑说,婚前男女不能见面,这是传统。李旦在落地镜前不断整理自己的西装,换了一套又一套。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孩有些羞涩,不时偷看我身上的新郎装。我想,她一定在幻想,将来自己的男人,也穿着这样一套意义非同的衣服吧。
我突然笑了。孙正背着小皮包,头发剪短成干练型,斜眼问我是不是很兴奋,终于步入婚姻神圣的殿堂。李旦凑过来,给了我一拳,说:“汤圆,你他娘的女人缘就是好,你家新娘可真漂亮,比我家那个......”他贼贼瞥一眼那个叫红红的女孩。我说:“要不,我们交换吧。”
古典舒缓的交响乐在酒店大堂响起,我带着微笑,牵着新娘,接受人们的祝福。我妈是哭得最厉害的,一直都在呜呜呜。姑姑在她旁边安慰,说儿子结婚是大喜事,怎么还哭了。只有我知道,她哭是因为我爹没来,她给我爹打电话,我爹说结婚就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太远了,就不来了。我妈就和我爹大吵一架。
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我高中时,似乎我父母就开始吵吵闹闹要离婚。平时不起眼的小事,两人会争论个不休,然后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理论,我妈越说越激动,说当初瞎了眼,怎么会嫁给我爹这么个烂人。我爹大吼着回应说,瞎眼的是我,没看清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臭女人。其实他们之间争吵谩骂得远比我形容的难听过分。那时候我特别恨我爹,恨他酗酒,无理取闹。时至今日,我谁都不恨,那些回忆被时间冲淡了。刘俊没来参加我的婚礼,他说我结婚了,他很羡慕,触景生情,要回家和老婆温存。我是不信。
孙正在单位工作,练就了一肚子口才。他穿着夏洛特烦恼里夏洛那身司仪服装,在左胸口袋放一支羽毛,以他与说下流话截然相反的语气说:“新郎方原,你愿意娶万茜茜小姐为妻吗,并一辈子爱护她,守护她,不论生老病死,岁月流逝,永远陪伴她左右。”
我感受到李旦越来越紧张的目光,心里问自己,愿意吗?我说:“我愿意。”李旦第一个鼓掌。
王旭带着祝蕾坐在最后一排,我用尽所有力气,也没看清那个我想看的身影。
婚礼的排场很大,刘俊给我张罗了一百辆的车队,还请摄影师全场记录。我端着酒杯,对那些陌生人客气说:“谢谢大家捧场,谢谢。”李旦问我累不累,我说还好,他说:“你真虚伪。”
当晚,宾客走后,我们几个老同学坐在一起,我说今晚不醉不归。孙正和李旦罕见的意见统一,说不喝不喝,要喝改天,今晚你要去干苦力活,播洒生命的精华。王旭说:“恭喜你,汤圆。”我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上次我都没恭喜你,这次你也别恭喜我。”
我对他没有恨,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我对祝蕾说:“恭喜你,你不恭喜我吗?”她脸色惨白,我还没看到她眼泪,就被孙正和李旦架走了。
我走进婚房,即便喝再多酒,还是清醒得反常。我的老婆翘着脚坐在玻璃茶几上,正一个人独酌。我实在难以想象,她就是我的老婆,可我还记不住她的脸。万茜茜嘴角带笑,问我要不要喝交杯酒?我说今晚喝多了,想休息了。她不乐意地把酒杯重重放在茶几上,说不喝算了。我突然很想去找刘俊,如今,只有他才会让我喝醉。我对万茜茜说,早点睡吧,我还有事。她一下冲到门边,瞪着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气笑了,这女人总是用这句话来打击我。我说,好吧,我不是男人。我让她让开,她摇头,让我有本事别从门出去,跳楼去好了。我警告她让开,心头很烦躁,就想拽开她。她像个疯婆子把盘好的头发抓乱,跌坐在地上,刺耳的尖叫让我更难受。她让我滚,滚了就别回来。
夜里的这座城市,霓虹乱闪,冷风如刀,街上的车永远是那么多,人倒是稀稀朗朗。红灯下两个扎马尾的女孩背着书包,手上拿着如意坊家的热咖啡,带着微笑走过街角。新华书店的门还开着,值守的女店员正埋头读书。我想,是杜拉斯的情人吧,我曾三次见到,她都在读这本书,上次我在书的扉页上见到娟秀的字迹:妓女的躯壳,作家的灵魂。这是一个没有回忆的城市,我生活在这里十年了,但总觉得每一条街景都是陌生的。我姑姑曾经在大南门卖混沌,那时候我二年级,每天都会去吃早餐,但上次姑姑叫我去看看她,我居然找不到路,原来我二年级开始,就被迫学会遗忘了。曾经有一个网友叫老唐,和我聊得火热朝天,问我要不要见面,我说算了,两个大男人见面,又不搞基。老唐娇嗲嗲给我发来一条语音,说你来嘛,我在火车站门口等你。那时候我还没谈恋爱,听着老唐那背后应该是美女无疑的好听声音,就兴冲冲跑去火车站。后来,收到老唐的绝交信息:等了你两小时,不想等了,你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我那时心急如麻,拉住一个路人问火车站在那儿,那路人看白痴一样看我,指了指我身后。刚一转身,火车站三个大字明晃晃的。我给老唐发信息,说这个火车站废弃很久了,我迷路了。她没回我。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我记忆出问题了,而是这个城市拒绝了我。这个世界都在拒绝我。
一辆车停在我身旁,车窗摇下,刘俊笑嘻嘻说:“上来。”
我问:“去哪儿?”
他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坐上车,说离开这座城市吧。
邓紫棋的歌仿佛从天空中飘来:
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
孤单,被热闹的夜赶出来,却无从告白
哦,爱,让我自找伤害
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爱得收不回
那一夜,我穿着新婚礼服,在一个叫清苍的美丽小镇上,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温柔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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