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轮回

　　徐君卓将小提琴包从背上卸下来，拉开店门。
　　樊梵坐在小方桌前，桌上并没有饭。
　　“君卓，你累不累？”樊梵拉开一听啤酒，“……叔叔可是非常累。你爸爸叫你背过书没有？”
　　徐君卓忆起五岁那年父亲绑着他的手逼他背《春江花月夜》，说背不完不许吃饭，最后还是樊叔叔替他把绳解开的。
　　他点点头。
　　“……你爸爸，在逼我背书，这本书，得背一辈子。”樊梵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可你知道吗君卓，叔叔不愿意背书，所以叔叔开个赔钱小酒馆写点没人看的小说……因为叔叔不想累……因为累让人反胃。”
　　“可是呢，叔叔很喜欢这本书……所以叔叔不知道，是继续背书更痛苦，还是把书扔掉更痛苦。”樊梵的眼睛里有雾气。
　　“……你该想想他爱不爱你。”
　　徐君卓盯着那个空了的酒瓶子，这几个字挤干了他肺部所有的空气，恐惧没来由的沿着他的小腿攀进脑子里，他觉得脑壳子快炸开了：“如果他爱你，你怎么处理这本书，他都不会怪你。”
　　“ 像是李木子把你送他的的哈利波特全集弄丢了，你再难受也不会怪他？” 还没等徐君卓回应，樊梵便起身从柜子后面拉出一个行李箱 。
　　“刚才那话，是木子教给你的吧？”樊梵随手拿起纸笔写写画画，“他给你说什么你都信啊？”
　　“可我这样想想，就不觉得生气了……”徐君卓看着樊梵忙碌，有些心慌，“我觉得爸爸也会……”
　　“那便赌一赌吧，赌你的爱。”
　　这想法樊梵写在纸条上，塞进徐君卓手里：“”今天晚你回你家，直接把这个纸条给你爸爸，酒吧的钥匙在李阿姨那里，她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
　　樊梵摸摸徐君卓的头：“不可以偷看哦！”
　　“再见啦！”
　　这是一个不适合离别的太阳高挂的中午，年过四十的男人迎着毒辣的太阳向前走，没有一丝衰老，自身的气质让光线都变得柔和了。
　　徐君卓站在店门口，他无数次看见远行的背影，偶尔来此一次的父亲离开时，在另一个街区住居住的母亲出差时，都会给他这样的背影，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樊叔叔这样子的背影。
　　恐惧感萦绕在心头，让他挪不动步子。
　　“木子……木子！”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晚上徐君卓的父亲接过字条，想要打电话的手慢慢放下。
　　“君卓，给我拿盒烟来。”
　　赌你个头啊……
　　“明天我不去上班了，陪你去游乐园玩吧。”

　　“唉，你要回家去住了？？？！！！”李木子握在左手中的甜筒化掉了，淌了一手，他不得不用右手去揪住徐君卓的袖筒，“为什么啊，樊叔叔去哪了？”
　　徐君卓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眼泪蓄在眼角边没有淌下来：“我不知道……以后就不能一起玩了……”
　　“不怕！”李木子舔舔流到胳膊上的奶油，故作镇定道，“我妈妈有你爸爸的电话号码，我们以后天天打电话！”
　　“我爸爸几乎每天都出去上班，我妈妈也出差……”
　　“……”李木子这才感到有些惊恐：“那……那怎么办啊……”
　　“君卓家有电脑吗？”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李梦搭腔了。
　　“啊，有的！”徐君卓鼻涕都快挂下来了，“阿姨要用吗？”
　　“……在网上，可以聊天。”李梦将指甲油仔细涂到指甲上，“我们家没有电脑，李木子可以去仿唐街网吧里上网，或者是你让你爸爸给你买个手机，方法多着呢，又不是生离死别，别哭丧着脸。”
　　徐君卓仰头看看李梦，顿时觉得这个阿姨又美丽又有智慧。
　　“这是我的号码！”次日李梦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电话那头男孩子的声音带着些紧张造成的沙哑，透着一点哭过之后酸酸的感觉，“阿姨，以后木子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李梦躺在躺椅上，阳光有些刺眼，透过薄薄的窗纱洒在地板上，给趴在地板上因等电话睡着的小男孩勾上一圈浅浅的金边。
　　她眼睛阖着，半天没应声，等那边“喂”了好几次之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好。”
　　“对了，”她缓缓睁开眼，“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俩不是在一个班么……天天见面换个住处哭个啥啊？”
　　“阿姨你怎么能这样说！”徐君卓有点炸毛，“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可以随便玩耍啊！！！”
　　……李梦斜眼看看睡成一摊的李木子。怪不得这俩小家伙学习这么好。

　　“小木头，我这边有一家卖糖葫芦的糖葫芦超级好吃！！！我星期六去找你时买给你吃！！！”
　　“小木头你手抄报完了吗，星期六的时候你帮我画画吧！！！”
　　“小木头，爸爸又喝醉了，我该怎么办？”
　　徐君卓发现*Q真是个好东西，但是李木子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网吧，每次都回复得很慢，显得他十分的话痨。
　　“君卓，”某天徐君卓又给李木子发消息时，收到这样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徐君卓一脸局促地打上“一共只有五分钟共路没有必要一起回家”，却在要按发送键时手缓缓移动位置，将文本内容删除。
　　“因为我怕会更想你。”
　　手机响了，徐君卓慌乱地擦干眼泪，将电话接通：“……木子？你在家？”
　　“我妈给我买电脑了，”电话那头的李木子得意极了，“以后你的消息我可以立即回复啦！”
　　“以后一起回家吧，五分钟也是时间。”徐君卓发现，自己自觉地用陈述语气说这句话。
　　“遵命！”
　　“我还挺高兴的，”李木子又道，“我觉得我妈这辈子也就给我买这么一件东西了。”
　　“……阿姨在旁边吗？”

　　“徐君卓！”右下方伸来一只手捞住徐君卓的肩膀，“你在几班啊？”
　　徐君卓没回头，有些无奈的笑了：“和你一个班……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每次都摊到你？”
　　“你把运气都匀到这上面了呗~”李木子从徐君卓身后绕道身前，“我说徐君卓，你这身高忒不正常了吧，哪有初一就一米七五的男生啊……”
　　“抱歉啊。”徐君卓看了看班级分布图，大长腿摆起来，让李木子一路小跑才跟上。
　　“你是魔鬼吧……”李木子坏笑着蹦起来打了一下徐君卓的脑壳，“为什么运动废柴可以这么健步如飞啊……”
　　“一楼而已……你是一号，”徐君卓看看一米六都不到的李木子，想找点其他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是二号啊……什么时候才能考过你一次啊？”
　　“傻大个儿~”
　　“什么时候才能不损我啊？”
　　“肯定是下辈子了，我知道你不生气嘿嘿嘿~”李木子将小辫子捋顺一点，“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吗，软柿子捏，硬柿子不啃。”
　　徐君卓摸摸李木子的头。
　　“咳咳咳，欢迎来到贵气重点中学……”刚刚赶来的王政尴尬地站在门口。
　　李木子光速回头：“嘿嘿嘿嘿嘿王政你来啦，我刚想说我们三个又在一个学校应当聚一聚啊真是缘分啊一起吃个饭吧！”
　　徐君卓向王政点点头：“政哥。”
　　王政回礼，再次看向李木子：“吃饭不必了，李木子，有个老师刚才找你，一班班主任，没错吧？”
　　“啊是我班主任！”李木子立刻前往教师办公室，“我去去就回。”
　　“你还真是有能耐啊，”李木子走远后，王政不屑地看着徐君卓，“我才不信你是直接和李木子分到一个班的呢，也就那个傻子信。”
　　徐君卓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把他当傻子你才是傻子好吗。
　　“李木子给你他的手机号了吗，他给我了哦，他妈妈给他买了个新手机！”王政此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炫耀他有李木子的手机号，“你要是没有我给你啊？”
　　“啊，好。”徐君卓点点头。
　　“王政走了吗？”五分钟之后李木子打来电话。
　　“走了。”徐君卓把书包搁在桌子上，“你快回来吧，班主任快来讲话了。”
　　“他说啥了？”
　　徐君卓听到有脚步声：“他说你傻子，挂上吧教室里不能玩手机。”
　　“我猜他给你我的手机号码了。”刚放下手机，徐君卓又受到了李木子的信息，“我给他说手机是我妈买的，他是不是也告诉你了？”
　　“几个意思啊，你这样骗人家好玩么？”徐君卓拼命忍着笑，一字一句的回复。
　　“没办法，他太单纯了，毕竟捡一个手机用这种行为他理解不了。”
　　“……我也理解不了啊。”
　　班主任已经进教室了，徐君卓又收到一条讯息。
　　“你理解我。”
　　徐君卓抬头，李木子正站在窗外对他笑。

　　“被骂了……”李木子给徐君卓看了看新手机，“我小姨买的，她说做人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徐君卓点点头。
　　“……其实我挺羡慕王政的，”李木子叹了口气，“他那样子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吧……”
　　“……你看身高……也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徐君卓跨上车子，“该走了……那你就多和王政玩玩，和他在一起玩不用想那么多，别太累了。”
　　“好啦好啦，”李木子没装样子生气，“到家给我打电话。”
　　徐君卓点点头。
　　“互相打。”已经骑出去几米了，他又回过头喊。
　　“得嘞！”李木子走向公交车站牌。
　　徐君卓越骑越快。
　　不甘心……
　　好像你和他更近一些。
　　好想你和我更近一些。

　　“高中去哪？”日常的放学后五分钟，徐君卓打开手机看看时间，装作不经意问李木子。
　　“应该是四中，”李木子似乎在想事情，回答的吊儿郎当，“谁愿意去十九中那种见不到女的又那么大竞争力的学校啊……”
　　“行吧，”徐君卓看看李木子，“虽然十九中保送名额多一些……那我第一志愿填四中了。”
　　“好……”李木子快纠结死了，脑子里飞速回忆一年前和王政聊天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去上那个十九中啊……一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自己嘴里像含了个茄子，对着电话嘟嘟囔囔 。
　　电话那头的男声是意料之内的温柔：“这个时候闹什么小情绪啊，一年之后你考过来就好了啊。”
　　“去又不是一个宿舍楼一个教学楼……”李木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我要是想你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明显的顿了顿：“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一天打三次，早晨叫你起床中午叫你吃饭晚上叫你睡觉怎么样？ ”
　　“……你是鸡吗？”李木子笑出了声，“没事没事，我和君卓还在一个班，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就好啦！”
　　……李木子感觉到王政似乎把话筒握得很紧。
　　艹，又说错话了……
　　“答应我，高中一定要考十九中。”
　　“哎？”
　　“答应我，反正你考得上。”
　　“好啊，君卓估计也是考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李木子愣了一会，将手机放在桌子上。

　　真是……平时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处理这两个家伙的关系所用的手段却越来越低级……
　　好累啊……谁能告诉我一个装傻之外的法子啊啊啊啊！！！！！！！李木子抓狂地想，并没有注意徐君卓刚才说了什么。
　　“……你很少和我聊天了，最近这一年。”徐君卓看着李木子。这一年他个头蹿了不少，虽然还是远不如自己高，不过已经不矮了。
　　熟悉而又陌生，难以接近，带来胸腔内慢慢的灼热的痛。
　　“……”李木子回过神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腔。
　　“王政是在十九中吧。”徐君卓没话找话。
　　李木子抬头看天。
　　这句话是有深意的……一定是有深意的！！！
　　君卓！！！我最懂你了，谢谢你替我着想！！！

　　“……他果然没认真听我说话。”关上录取网页，徐君卓有点想掉眼泪。
　　他拨通一个从来不会主动拨出的电话。
　　“爸，四中和十九中那个互换学生的活动你了解吗？”他直截了当的开口。

　　……我第一次觉得我们的缘分很飘渺。
　　我第一次需要利用点什么才能和你走的近一点。

　　“明明报志愿是自己报的，为什么要换学校？”
　　“被骗了。”
　　“啊……是你想骗我吧，连自己的老子都骗吗。
　　是因为那个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吧。”
　　“……嗯。”
　　“……是李木子吧。”
　　“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