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这一顿是宾主尽欢，虽然说晚饭还早了点，但唐征手艺十分不错，老郑爷俩吃了个肚圆。
　　郑年吃完饭收拾了桌子，有点抱歉的说：“唐哥，我得先回房加班了，领导材料催的急。”
　　“放心吧，耽误啥也不能耽误年轻人工作，我和郑大爷聊一会儿就回去，我们摆摊老邻居了，甭操心啊。”唐征挥挥手，笑眯眯的看着郑年进屋关好了门，方才敛下容色看向一直急着说但没机会的老郑；“郑大爷，这会儿我们聊聊吧。”
　　老郑非常急，都不逼着唐征叫他郑哥了。
　　“小唐啊，诶池大师，这话说长倒也不长，是这样的。这房子我儿子去年十二月份买的，买之前我还特意问过，新房子，楼盘起来之前之后都没啥事，太太平平的。我们就俩老爷们，装修也简单，今年二月份就装修完了住进来的。”老郑说着说着面色有点发青，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刚住进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对。我们这些倒腾古玩的，多多少少都信点风水。虽然我这货……咳你们都知道，都是新货，不应该有东西不干净，但多想想总归没毛病，我还特意找朋友来看过，改过点小布局，也不是化什么大凶大煞，就是更妥当点。”
　　唐征点点头，站起来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又探头瞅了瞅老郑的卧室。正如老郑所说，这房间布局很好，完全没有风水里犯忌讳的地方。看完之后，他又坐了回去继续问。
　　“郑大爷，您这风水确实没毛病。然后呢？”
　　“然后……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住进来之后不久小年还给我带来了今年的烟叶。家里一共就我们爷俩，小年还上班。我之前一直忙着看房子弄房子，新烟叶也没空收拾，都是小年回老房子给我收拾的。
　　“这波烟叶我一直也没尝过，但小年说这批烟叶好，之前老房子里头全都是烤烟叶的香味。这我倒也没深想，烤烟叶就是喷香，我总想着是小年不抽烟，闻得也少，才觉得格外香。但直到老烟叶抽完了，新烟叶续上才发现——
　　“这烟草，完全没有烟味。一点都没有。”
　　老郑越说越紧张，拎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凉白开，才接着说：“之前我倒也真的没多想，只以为是我上火了，嘴里淡。直到今天听了小唐你和我念叨的，才觉得可能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不对了。”
　　唐征点点头：“嗯，这应该是挺特殊的时辰收下来的烟草。十五夜里下露水，十六收草叶，十七恰是晴天红月亮，才能收来这么一批。最好是阴历七月里收上来的，需得是鬼神才能尝出味道。但要光是这样，最多也就是这烟您不抽了就妥了，您咋能吓成这样？”
　　老郑有点不好意思：“这烟倒不吓人，我之前都没注意。是后面的事。不过说出来就不太吓人了，但这自己见过了就……嗨呀要命了。”他似乎一紧张就想喝水，眼看着又拎起来灌了几口，一茶杯就见底了。
　　“住进来之后十几天，我就开始觉得不对了。”
　　老郑咽了咽口水。
　　“这人上了岁数，夜里肯定不能一觉睡到大天光了。有一天晚上，就是刚住进来半个月，我晚上茶水喝多了起夜，却透过门缝隐隐约约看见门外有灯亮着，惨白惨白的。我开始以为是小年在外面，但转头我一想，不对啊，我们客厅里的灯，喏，是橘黄色的。”
　　说着老郑站起来打开了客厅灯的开关，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顿时洒满房间，显得非常温馨：“和白光差很多，不会弄错。”
　　“我当时这心里就有点打突，紧接着我就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点着了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有点像是点蜡烛，但声音大很多。我当时就很急，因为没有停电怎么可能是点蜡烛呢，怕什么东西烧着了，就想出去看看。然后……我的门就没打开。”
　　老郑头上出了点虚汗：“我摸了半天门锁，就是没锁的。但门就是打不开。我正急着想撞门，突然听见了一声孩子哭……就奶娃娃，非常非常惨，我这后背都炸起来了，听声音，那奶娃娃根本就是在客厅啊……”
　　“后来我想起来我们挑的这个卧室门，每个上面都装了门镜。我趴在门镜上一看，正看见一个小娃娃趴在门边，它……它就只有半截身子，好像知道我在看，刷的一下就抬起头来。
　　“它眼眶里……是空的。”
　　老郑哆哆嗦嗦的吞咽了一下，喉结干涩的蠕动着：“血，都是血，那个奶娃娃好像在躲什么东西，疯狂的满地爬，半截身子里的血抹的满地板都是，它的眼眶里也不停的滴血，一边爬还一边嚎哭着，我听到的哭声就是它的。然后它突然间来撞门……我就吓昏过去了。”老郑艰难的说：“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地板上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门去看客厅。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我几乎都以为我在做梦了，后来确实也有一段时间非常安稳。紧接着又有一天，我晚上起夜的时候，又隔着门缝看见了惨白色的客厅灯。我……又看见了一个奶娃娃，这一次它没有腿，还缺了一根胳膊。”
　　老郑讲着讲着都要崩溃了，脸色眼看着越来越白：“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虽然它一直进不来我的卧室，但这也太吓人了。池大师，池大师，小唐，快救救我啊！”
　　听老郑的描述，这里应该出现过很多鬼婴，并且最后都被吞噬掉了。太多的鬼婴招惹来了净意门的婴仙，如果它是为了超度这些早夭并且可能要葬身莫名地方的鬼婴，出现在这里倒是能解释的通了。
　　池寒皱起了眉头。
　　唐征看了看他，也没多做打扰。他转头接着问老郑：“郑大爷，您看见这个场面次数多吗”
　　郑大爷摇了摇头：“也不很多，就开头看见过几次。但我估计出现的次数不少，因为正常我半夜肯定要去起夜的，但自从住进来之后很多晚上我都一觉天亮，这不应该啊，老觉得这时候肯定有事。”
　　婴仙倒还在。唐征搓着下巴想了想，也就是现在这个房间里依旧会时不时的出现鬼婴。他回想起郑年身后出现影子的时候婴仙的反应，心里也有点吃惊，婴仙在这段时间里肯定和吞噬鬼婴的东西有了交锋，难道是那根影子吃掉了这么多鬼婴？
　　那根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时候之前去通风报信的婴仙突然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唐征大腿上有气无力的继续吃脚脚。唐征眯着眼睛挠了两下它的脚心，婴仙不干了，但看起来很累不太想搭理他，自己转了个方向继续啃。
　　他想了想，老郑大概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都说完了。郑年还在房间里加班，也不好意思把他叫出来问，而且小年轻多半不信这个，年轻人火力壮也不一定撞见过。万一小郑觉得他们都是江湖骗子可就没得再搞了。今天再继续坐下去也很难有更多收获，唐征回头看坐在身边的池寒，虽然不太明显，但他眉宇间疲惫之色几乎遮掩不住。唐征沉吟着说：“这样吧，我和师弟也已经基本上知道了，回去我们再商量一下您这个怎么回事。您放心，保证没问题。”
　　老郑感激涕零：“可太谢谢了！报酬随便提随便提，您二位可千万救我儿子和我啊！”
　　唐征点点头，带着池寒往外走，一边想，您这最贵的报酬可都已经付完了。
　　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让我和小寒名正言顺再见面更贵的报酬啊。
　　唐征临走时候悄悄在门后贴了张纸条，从老郑家桌子上扯了张便签纸画的，不管是被谁发现也就只能看见一张便签纸。唐征凌空在上面画了几笔，池寒很熟悉这个符咒，非常简单，只是个记录影像的工具。他小时候唐征要是不在，就会画一个这样的符咒放在房间里，或者干脆贴在他的小衣服上，是个移动监控，看孩子用。
　　唐征掏出手机，美滋滋的打开了一个APP：“现在这高科技就是方便，镜术也不用再看布帛上的鬼画符了，喏小寒你看，这个自拍的APP特好用，镜术遥控出来的监控效果都3D循环带立体声的，还能自动存储和倒放。唉要不是不符合意识形态我简直要去专利局发个专利，这比莫西沙星装在碟子里放肚脐上发功消炎靠谱多了。”
　　池寒走过来看，果然老郑家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这时候老郑正坐在沙发上抠着脚打盹呢。
　　净意门几百年传承，堪坟驱鬼相风水什么活都上手，总体来讲就是非常有钱——唐征从前哄小孩用的金银铃铛多宝弹珠都是真货。现在池寒就在身边，他总算是不用和城市公共交通斗智斗勇了，掏出手机就要来个滴滴，享受城北到城南的大单子被抢着接的快乐，结果APP还没加载完呢，美梦就被汽车喇叭吓个稀碎。
　　池寒的司机来了，刷的一下拉开车门：“师叔祖，您请。”
　　唐征：“……”
　　唐征：“那个啥，小寒啊，人民的江山人民坐，你咋能让……这是谁带的徒弟啊，给你开车哦。”
　　司机笑的一脸憨厚：“没事我本来就是司机。”
　　唐征：“………………”
　　池寒没多作解释，让唐征先上车。俩人窝在后座上，看着熟悉的景色在身后不断的倒退。池寒在车上晃了一会儿，明显开始精神头不济了，他低声和前面的司机说：“阿生，我睡一会儿。”
　　“好勒。”阿生答应着，升起了前后座的隔板。
　　池寒窝在后座上开始睡，挺高个子一个小伙子，委委屈屈的，唐征觉得自己身边简直种了棵受尽委屈的小白菜。
　　“小崽子。”
　　唐征无奈的笑了一声，伸手抱过身边这棵委屈的小白菜，让他睡在自己怀里。池寒累得很了，咕哝了一声，搂住唐征的腰，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下来。
　　升起隔板之后的后座成为了一个昏暗的独立空间，唐征搂着怀里有点凉的池寒，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车流。他们正好赶上了晚高峰，很堵。唐征有点庆幸池寒睡着了，不然他娇气得很，晕车也要难受半天。
　　阿生把两个人送到楼下就回去了。唐征扶着睡得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池寒上楼，从他衣服口袋里摸钥匙。池寒很累，睡了一觉之后疲惫感更加严重。他强撑着站直了：“我来吧。”
　　他掏出钥匙，手还有点抖，插了两次才对准了锁孔。
　　咔嚓一声轻响，池寒推开了门。
　　门里的摆设那么熟悉，仿佛时光倒流，仿佛唐征昨天刚从这里出门，送池寒去上学，仿佛他们谁都没有从这段时间里离开。
　　池寒进门，熟门熟路的找到唐征的拖鞋，给他摆好：“师兄，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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