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那声微弱的龙吟，说着一句话：“请……你们……保护他……”
　　左云行突然睁开眼，小猫只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这铃铛上附着的，竟然是龙的气息，左云行再次凝神看向了铃铛，在法术加持下，他看见了铃铛上遍布的血迹，隐隐流转着金色的光——那是龙的血。
　　他再次闭眼想要搜寻更多线索，但只有反反复复的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这声龙吟，这个气息，他是认得的。
　　四十年前，青龙凌霜，在天庭动乱之战中身负重伤，于潜龙渊静养。

　　他和凌霜的关系不错，作为长辈，凌霜总是十分照顾他们这些小辈，他叫凌霜“霜姨”。
　　却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却是隔了生与死。

　　他想起林三之前说的关于妖龙的故事，想起她的身上被扎的几百刀，原本他以为，妖龙或许是蛟一类即将化龙的兽被误认的。
　　因为龙的鳞片，人类的刀枪根本无法刺破，除非……除非什么呢，他不敢想下去。
　　但心里的念头，还是无法抑制地深究了下去——除非法力尽失，龙鳞被刮。

　　谁会这么恶毒地对待一条龙？龙是四神兽之一，曾经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一。
　　况且那个人……霜姨是那个人的母亲，他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他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四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在他心里捅了个窟窿，这些年来，他觉得血已经流干了，没想到再直面的时候，依然会疼得无法呼吸。
　　他好像抓到了一点当年大战里的线索，但此刻他无心去思考那场大战的前因后果，他只想到林三说的，妖龙被剥皮抽筋，扔入湖底永不见天日。

　　小猫只看到，原本淡定的人此刻面部紧绷，眼里混入了悲伤和不可置信的情绪。
　　“你怎么啦？”小猫有些担忧地问道。
　　但这句话并没有传入左云行的脑中，他此刻全部心神，都被“剥皮抽筋，永不见天日”这几个字牵动着。接着他猛得站起了身，小猫还没来得及看清，左云行就消失在了屋里。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惊悚，小猫愣了半晌，接着用自己的鼻子试着闻了闻，那人残留的味道还在这个屋子里，它顺着这个气味一路奔跑。
　　一片夜色中，一声铃铛响，一个黑影从屋里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深夜，左云行站在桃源村的湖边，没有多想，就跳了下去。
　　虽然是夜里，但月光很亮，湖里的可见度挺高，左云行身上包裹着一层白色的光，在水中游速很快。湖里有各种各样的鱼虾蟹，鱼群遇着他也没有被惊扰地避开，湖底长得各种藻类，湖中世界竟很美。

　　水连他的发丝都没有沾湿，他闭眼努力感知着龙的气息，在这里的气息，比铃铛上的更加微弱，不过他还是抓到了这一丝丝微弱的气息。在湖底的某处，长着“止血草”的地方，他手轻轻做了一个向上提的动作，一副龙骨，一根龙筋就从泥土里被隔空抽了出来，飞向了他腰间的袋子中。

　　左云行上了岸，带着龙骨龙筋，又来到了村里的最高处的庙边。
　　这里被大片的“止血草”覆盖，在夜里依然发着隐隐的红光，但看着却不觉妖异，反而有种朦胧的美。

　　经过了湖底的一番查探，左云行冷静了下来，才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整个村落，太祥和了，而且遍布生机。
　　如果不是看到林家父子身上的鳞片，他只会觉得，这里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

　　青龙在此陨落，被村民如此对待，但这里却没有一丝丝的怨气，也就是说，青龙不是抱着恨意死去的，甚至她对这个地方，还有着爱护之意。

　　龙的陨落，在天界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历代的龙，在陨落之时，都会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有山有水的地方闭上眼睛。潜龙渊，便是几百年前一条黑龙的陨落之地。

　　传闻龙陨落的时候，身上的血会与土地融合，长出龙血草，龙血草有止血疗伤之效，制成丹药更是可以治愈重伤，提升修为。蛟一类的生物之血也有此功效，只是血脉微弱，草药的效用也会大打折扣，不过依然被修真人士视作珍贵的宝物。

　　而龙的身体与山水相融，化作养分，可以供养无数的花草和鸟兽鱼虫几百年在此生活繁衍。
　　这一现象被称之为“龙落”，只有对土地生灵心怀爱意，才能有这样的奇景出现。

　　因为龙喜水，故龙落之地的温度永远是微凉偏阴。
　　因为有守护之意，才会化作可以疗伤的药草，赖以生存的养分。
　　左云行有幸去过几次潜龙渊，对那里的景色印象很深刻。

　　他之前一颗忐忑的心，此刻才真正平静了下来。
　　虽然林三的故事很可怖，但当事人的凌霜却不似想象中那样带着痛离开。
　　他想了想，将袋子里的尸骨拼成完整的样子，然后再次动用法术把它重新埋入了湖底。在水中长眠，或许是一条龙最好的归宿。

　　左云行又想起之前林三所述里的一些细节，理出了一些疑点。
　　其一：当时霜姨落下来的时候，引起了泥石流，才惹来忿恨，但霜姨应该不会如此。
　　其二：这里四季温度偏低，任何花都无法绽放，按理说龙落之地不会有此异状。
　　其三：此地的人都身负“鳞片”的诅咒。
　　其四：霜姨的龙珠不知去向。
　　再加上先前在铃铛上得到的信息——保护他，这个“他/她/它”究竟指的是谁？

　　想要再去探查的时候，他只听见一阵阵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然后刚刚那只被留在屋里的猫，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出现在他面前。

　　“终于找到你啦~”小猫跑了一路，身上沾着几滴露水和草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看到左云行，它语气里带着快乐。

　　“你怎么来了。”左云行蹲下，拂去了它身上的草叶。

　　“嘿嘿！我认得你的味道，顺着味道就找来啦！”小猫有些得意地炫耀着，头靠着他手背蹭了蹭，一副求夸的样子。

　　“鼻子倒是挺灵。”左云行其实有些意外，他的气息一般的兽类应该很难追踪，但眼前这只小猫却可以，这一点已经是不同寻常了。不过这个地方，有龙的馈赠，发生什么或许都有可能性。

　　“你别再丢下我啦。”被左云行摸了摸头，小猫很是受用，“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我想拥有你，我做你的主人好不好？”

　　小猫绕着左云行走了一圈，打量着左云行，觉得他的毛色，瞳色，长相都让它越看越喜欢，想起之前左云行关于“主人”的解释，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主人不是这么用的。”左云行之前情绪波动太大，此刻放松下来又被猫的大言不惭给逗到，嘴角勾着一个轻轻的笑。他突然觉得，自己独行了四十年，有这样一只单纯的猫相伴，似乎也不是坏事，便轻轻答应了下来，莞尔道，“不过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们可以做个伴。”
　　小猫看着左云行嘴角扬起的笑容，有些呆住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左云行的发丝，那根红色的束发带在月色里竟然也没有变得暗淡而是张扬地飘着，牵动着它的心弦，不知为何让它很想去抓住。

　　它觉得很欢喜，这份欢喜又很需要抒发一番，浑身的血液流速加快让它觉得很热。
　　——可能在水里打上几个滚，就会好了吧。它心里默默想着，然后便真的这么做了。

　　左云行只看到眼前的小猫，唰一下就跳下了湖，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原本设想自己可以在湖里舒服的滚上几个滚，万万没想到落水的瞬间它就呛了一大口水，然后开始了一番手忙脚乱的挣扎。

　　“喵！！！”小猫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下一秒便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小猫咳了几声，然后用力抖动着身体，甩着身上的水珠。
　　还没来得及用法术烘干小猫的左云行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甩了一脸水，很久没有这么狼狈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一落水就瘦到没有猫形的猫，又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用法术烘干了它，问道：“怎么就跳下去了，以为自己是条鱼呢。”

　　“没多想，就觉着开心。”小猫实话实说，自己也觉得纳闷地很，看到水明明很亲切，但自己竟然会溺水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天渐渐变亮，这清澈的湖面倒映着山和天空，让人有种此地是天界的错觉。
　　左云行很久没有如此接近云和天空了，倒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过眼下的心情算还明朗。心情大起大落的昨天，也仅仅是昨天罢了。做神的时候尚未对时间有很明确的概念，因为天界没有日出日落，只有一口光阴钟提醒着时辰。

　　但是人间不一样，人间有日出有日落，夜晚抬头有月亮星河。明天这个词对于人来说往往意味着希望，日子这个词是刻在年轮上的度，提醒着他们珍惜眼前的每一刻。

　　左云行很喜欢人间的日出日落，很喜欢过日子的踏实感觉。在他还在暗自感慨的时候，小猫跳下了他的怀抱，也看着同样的景色。

　　小猫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和感慨，所以它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低头看了看湖面。
　　然后……它就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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