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酷短篇

　　（The） snow cries 雪哭

　　


　　树枝在蓝黑色天际无限制的伸展开来。从下往上望，如同冰封的剪影。冬日的冷杉树深灰色，在寂静的空气里像是坚韧而无可撼动的墙，没有知觉而森然。
　　他举手触摸冰凉的铁窗，从上划到下，小小的窗户，需要踏在板凳上仰头往外看，才能看见一角苍天。他日复一日的看着它，从微熹时候的白，然后红，蓝，紫，任何的颜色。
　　有时候会下雪。那些苍白的精灵，盈弱地、沉默地舞蹈着，静静铺盖上大地。他想他是喜欢雪的，从骨子里的喜欢。并且如果是这样天气的话，他会被准许到外面去玩。
　　于是他就在雪里翻滚，把雪聚积起来行成小山丘。
　　或者有时候，默默地陪着那个男人什么也不做呆在门口看花园里那唯一凸起的土堆渐渐被白雪覆盖。
　　啊是，那个男人。
　　似乎是一睁开眼，他就在那里了。房间总是冰凉凉的空气和总是阴暗的光线里，他站在他身边附望着他，黑色苍茫的额发就像与阴影融成了一体，安静的，不动声色的哀伤着，莫名其妙的。
　　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很黑。
　　他说他叫库洛洛。

　　他想库洛洛应该是寂寞的。
　　总是微笑，眼睛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不像他偶尔能够出门的时候遇到的村子里打雪仗玩闹的孩子们，眼睛和笑容都像难得的晴天一样，绽放光芒。
　　他们说黑森林冬季总是下雪，下的很烦，又冷，而且不太能出门，一口一个抱怨。他没觉得什么。他的记忆里还没有春天这个词，不明白冬天有什么不好。即使是那么冷的寂寞，很肃杀，但是很庄严美丽。
　　就像他和库洛洛住的教堂。黑色的，高耸。他夜里会一个人去正殿里弹着管风琴，黑白键错落，声音是风的呜咽。弹完的时候看见库洛洛坐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上，黑暗里看不见表情。于是他隔了大半个教堂对他喊，他说你听见吗，这是雪在哭。
　　雪哭，呜呜的，暗涩的，叹息的，和灰尘一般的轻捷，如时光一样的寂寞，纷扬叫嚣。
　　然后他伸手去按库洛洛眉心的印记，隔着粗厚的大衣感觉这个人轻如羽翼的拥抱。
　　仅仅是一个拥抱。
　　在黑暗如雾,冰冷如雪的这个地方。寂静而漫长的冬夜。听一夜雪的哭泣。
　　他想，这就是所谓的温暖吧——是吗？

　　温暖。
　　如同他背着库洛洛试图去碰触教堂里随处可见的白色蜡烛，顶上幽蓝里透着红白的火苗，可是总是刚刚接近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库洛洛抱走。他都怀疑他是不是在他身上放了眼睛，什么都知道。
　　又如同难得天晴，那一轮圆圆的太阳所照射出的光芒，温柔的，像是神的亲吻。
　　他很喜欢。或者有些痴迷地迷恋着，可是他住的屋子每天只能捕捉到几分钟的阳光。
　　最后。
　　他不能出去的晚上。库洛洛便在屋子里陪他。屋角的壁炉冉冉亮起。库洛洛看书，一边抱着他，手滑过他金黄的头发，偶尔低头落下轻吻。并不允许他离开他半步。
　　他说温暖对于他而言是永恒而危险的诱惑。
　　吻。怎么去形容他的吻呢。绵密的，温暖的，干净的。让他想起阳光，又或者雪。库洛洛身上总是很温暖，他于是就喜欢用冰凉的手去触摸他的脸。有时候放的久了，可以察觉他如冰雪一般的皮肤透出倦倦的青紫。库洛洛注视他，眼神温凉。
　　但是仍然是阻止不了的哀伤。
　　他喜欢他看书时候的样子，微微偏头，黑发垂在眼角，迤俪的流淌，在皮肤上和书页上留下浅灰色不断晃动的阴影。又或者是偶尔晴天，库洛洛愿意弹钢琴，他在旁边看得忘记了准备去捕捉阳光。那是种诱惑。钢琴与他的手指，音符，回声，让人想落泪。
　　但是落泪又代表什么呢。
　　能有哀伤吗？
　　和那些孩子玩的时候偶尔有人跌倒，实在摔得痛了就大哭，液体滑落出眼眶，不一会儿变成薄冰，于是下坠的动静缓慢而巨大。
　　享受太阳的温暖的时候他想哭，被库洛洛拥抱的时候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那些滚烫的液体被凝在了心里，压得很重。
　　库洛洛说，哭不出来的人不代表他们不会哭。他们只是把眼泪压在心底了。眼泪哭不出来，于是心里就在流血。
　　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知道库洛洛没有撒谎。因为他这样说的时候他正用手指触摸他额头上的十字架。
　　上帝说，静默与温柔，与你们同在。
　　在静默中忏悔，在温柔之中生长。
　　这个时候，他永远可以知道他在不在说谎。

　　


　　库洛洛应该不知道。
　　他喜欢按着他眉心，是因为那样可以看到一些他从未看到过的景象。他想那是库洛洛的记忆，并且并不容忍别人碰触。
　　即使是他也不行。
　　在废墟中的夕阳、一些人叫他团长，有血，欲望，空洞，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痛苦不寂寞。
　　更多的是一个男孩子。绯红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这是他吗？
　　以前的他吗？
　　那是火一样的眼神与激动。看那双眼睛就可以知道的。那样浓烈的情绪，叫做恨。
　　如今他偶然按着这个可能他曾经恨过的男人的眉心，用满腔的温柔冰冷去注视那些对他而言飘零的什么都不剩的记忆。像是注视玻璃杯中的水，隔了一夜会结成冰，那么的晶莹，却尖锐冰硬，漫不经心，茫然若失。
　　又像是库洛洛在壁炉前拥抱他，给他说故事。那故事是一个小女孩，在夜晚遇到精灵，爱上他。可是精灵到了早晨终究要化成岩石。阳光出来，梦就醒了。
　　他给他听诉说这个故事的那首歌，名字是An die sterne，紫菀之夜，午夜仙林，苍白月光。前奏的质感冰冷，女子与男子的声线在空气里激起了雾气。
　　“原谅我，亲爱的，但这不可能，
　　我的命运，只能要我孤独一人。”

　　“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来到这里，
　　看到紫菀的光芒我冷笑着，
　　嘲笑着村子里人们对此的传说。
　　然后我的命运也是这样灰暗，
　　印象社区们把我变成石头，
　　无论是无力还是魔法都无法令我重获自由。
　　但是无论多久我会记住今晚，
　　一个重获生命的夜晚。”

　　“当太阳重现光芒，
　　清晨来临的时候，
　　我会重新变回冰冷的石头，
　　静静的留在这树林里。”

　　他听着，指着心口对库洛洛说他这里痛，换来一个轻柔的吻。库洛洛抱紧他，声音低厚而缠绵。他说，没事，不用怕，我们已经哭不出来了。

　　+++

　　渐渐，他能出门的时间变得少了。
　　库洛洛更加长久的与他腻在一起，也越来越没有精神。经常一坐就是一天，眼神穿过他，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他很担心。担心的不敢再摸他的额头。从小窗望出去的景象渐渐不那么单调。甚至有一天，花园里的土堆上冒出紫色的小花。孩子纷纷惊叹，是夏日痴啊，春天快了。
　　他不觉得快乐，甚至惊慌。
　　两个人都在日渐消瘦。白天他举起手臂仰头看，白如积雪的手臂几乎通彻，瘦弱的似乎一碰就要碎了。
　　他开始觉得难过。于是偎进库洛洛怀里，在每天都呆着不出去的教堂地窖里，壁炉的火已经熄灭，桌子上摆着冷杉树的枝条，摸起来是不规则的薄片状裂纹，像是剧烈的伤口。
　　库洛洛，说故事吧。
　　从前有个小女孩……
　　我想听一个男孩子的故事。他轻轻吻他，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摩他温热的皮肤，感觉有些湿漉漉的，怆然。
　　……从前有个男孩子。
　　恩。
　　他小时侯，家里的人都被一个人杀了，于是他长大之后去复仇。
　　恩。
　　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他和他的仇人相爱了。
　　恩。
　　然后……你猜结局是什么呢？
　　他抬起头，看着库洛洛静默的眸子，忽然害怕的说不出话。掩住他的嘴。
　　不。
　　不要说了。

　　彻夜弹琴。
　　他听着库洛洛的琴声，把头靠在铁窗上面，闭着眼睛。空气似乎湿润温暖了许多，每天每天，都听得见植物在冰封的土地里挣扎着要出来的声音。不下雪了，泥土上积了一个冬季的棉白正在逐渐的消失。
　　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弹了。
　　他觉得自己要哭了。
　　那些泪水。终究有一日会破堤而出，冰凉冰凉的。
　　他无法再睡着，总觉得一闭上眼睛会再也睁不开来。再也看不到库洛洛会怎么办？他是他的全部。那么恨，那么爱，连呻吟都是痛入骨髓。
　　库洛洛发现的很早。
　　一个早上他找到刻意躲起来缩成一团的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轻、很轻，仿佛只要风大一点就可以把他吹跑。
　　他说，可以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不是喜欢太阳吗？今天是晴天。
　　然后抱着他出去。
　　太阳很温暖很温暖。他从来没有这样整个人接触到它，于是他搂紧库洛洛的脖子，哭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库洛洛的衣服上，晕开暗色的花朵，伸展开灰白的枝条。
　　他说库洛洛，如果我陪不了你你会寂寞吗？如果再没有能听你弹琴你会不习惯吗？如果没有人可以让你拥抱让你亲吻你会难过吗？
　　他说其实我知道那个结局，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最后那个男人跟他爱着的那个男孩子说，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人，那么他留下。
　　留下的那个人才会痛，才会寂寞会难过。如果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结局，那么就他留下来。
　　然后男孩子死在他爱的人怀里。
　　库洛洛你寂寞你难过吗？
　　你这个冬天过的快乐吗？
　　你心里还在哭吗？
　　对不起。
　　他最后说。

　　


　　库洛洛低头看着一无所有的双手，手上和身上全部都是水，那是酷拉皮卡的眼泪。
　　他想，已经那么多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是会想哭呢。
　　还是想哭却不能哭出来呢。

　　+++

　　他想起这个孩子曾经隔了大半个教堂对他喊，他说你听见吗，这是雪在哭。呜呜的，暗涩的，叹息的，和灰尘一般的轻捷，如时光一样的寂寞，纷扬叫嚣。
　　那样大的雪。
　　而终究，雪一化，就什么都没有了。

　　+++

　　花园里安静坟堆，等待属于它的每年一季的冬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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