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种

　　科斯沃庄园是这里最不像沙漠的地方，四个巨大的水箱和从湖里引水的通路足以让这里被嫩绿的草皮完全覆盖。刚降临的那一场难得的暴雨，让这个水箱注得满，连带着植被都精神了不少。
　　庄园的主人是弗里希夫人，她是个孀居多年的寡妇，作为科斯沃先生的未亡人本来她是该姓科斯沃的。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丈夫刚一离世，她不仅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遗产，还把姓氏改回了弗里希，一跃成了新贵族，没有人敢有所非议。
　　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科斯沃先生干得要好。她更冷硬、更沉静，也就更狠得下手，积聚的财富很快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而这个原本显出颓势的庄园，在她打理下也重新活了过来，显得像一个真正贵族的庄园。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她甚至还在这里建了个教堂，而冒犯了主教的艾里默，刚好就被派遣到了这里，至今已经有上几年了，可惜弗里希夫人几乎算得上是这里唯一信教的人，艾里默无所事事，只为她一个人做弥撒。

　　艾里默牵了匹白马——这也是弗里希夫人送的，教堂的所有开销都由她所出，还时不时送点小礼物给这个年轻的教父。他收得波澜不惊，只当她是献给上帝的，有了这样的理由，平日里也就不太用。
　　他骑在马上，高度刚好可以很顺手地开关铁大门，但他还是不得不下来。
　　她不喜欢进了她庄园的人还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仰人鼻息，艾里默也得顺她意愿。

　　今天有点不太相近，艾里默刚一踏入庄园的地界，久候的仆人已经上来牵走了马匹，也不开口，只向他示意快些过去。
　　那屋子不太远，这里就已经能看到被打理得很好的鲜花了，但他不太喜欢走这段路，总觉得像是走进了猛兽幽暗的巢穴。
　　但他还得去，因为至少在名义上，弗里希夫人是个虔诚的教徒。

　　上了年纪的寡妇，对年轻的神父如此殷勤，很难让人不有些想法。但没有人比艾里默更清楚了，一个独身一人就足以应付所有社交场面和经济往来的贵妇，还需要他这个来路不明、甚至可以说是被下放的神父吗？

　　艾里默推开门，弗里希夫人正坐在高背椅上，里面没有任何外人，只他一个，看上去正在等他。
　　他顺手把帽子交给门廊上的仆人，走上前去，跪下吻了吻她的戒指。转身很自然地坐到了对面那张椅子，双腿交叠，露出下面那双不合规矩的马靴。

　　年长的贵妇看上去对他这副装扮有些不悦，他是个过分正统而守礼的人，而且自视甚高。不论这位神父把姿态放到多谦卑，她总能挑出错处——更何况他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这是这儿唯一的神父，还不同于教会那些肥胖油腻、油嘴滑舌的教士，拥有难能可贵的美貌，这让她多多少少能够拥有更大的忍耐力。

　　艾里默微昂着下巴，开口询问，“现在就需要弥撒吗，夫人？”语气很敬重，神态上却看不出半点这样的意味。
　　“先喝杯茶吧。”她的礼仪总是不出错。仆人默不作声奉上茶来，却没有离去，反而站在了夫人身后。
　　有问题。艾里默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那个女仆，薄唇、高颧骨，年轻到不够沉稳，看上去又那么不好相与，不知道留在这里是干什么。

　　果不其然，弗里希夫人开口了，“神父先生，我觉得你需要一个管家，这是燕妮，她很不错。”
　　艾里默无奈地笑笑，摊了摊手，“夫人，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那个小地方，容不下一位杰出的管家。”
　　弗里希夫人脸色冷了冷，“一个体面人，该需要一个管家。莫不是你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待艾里默拒绝 她话锋一转，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听说你昨日收留了个……漂亮的异种。”她像是不习惯如此粗鄙的词，有找不着更好的修辞。

　　“这是上帝的旨意。比起异种，他更像个圣子。”艾里默面上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心惊肉跳，他认识到，他恐怕是无法拒绝这个硬塞过来的女管家了。
　　哪怕她是为了监视而存在。

　　已经是午后了。维素也无事可做，他坐在了门廊的栏杆上，双腿悬空晃荡着。他已经换上了裤子，裤脚很长，挽上去一大截，风吹开了神父袍的下摆，露出一段莹白的脚踝。他双手撑在两侧，上半身往后仰，阳光铺在脸上，他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喉结不甚明显的脖颈绷成一道弧线，看上去轻松又自在。

　　艾里默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没有说话，但维素很快察觉了他的到来。维素利落地翻身下来，看到艾里默身后的人，本想说的“欢迎回来”又被咽了回去，转而换成了一声口哨，满目狡黠，“神父先生——该怎么说呢？是不是那样，你真是风流如唐•璜啊。”
　　艾里默刚想搭话，原本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身后的女管家，这时竟抬起头来，与维素对视了一眼。这也没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发出了一声急而短促的尖叫，像是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急急往后退了两步，马上把视线从维素身上移开，惊恐得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惨白，几乎都要担心她昏过去。

　　维素看到这反应，像是习以为常，只是嗤笑了一声，也不再试着说话或者辩解了，转身进了屋。艾里默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惊慌的女管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怪不得弗里希夫人会愿意把女人安排在教士身边。
　　“我不管你在搞什么，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的区域只是教堂，别进屋。”紧跟着也步履匆匆地进去。
　　维素也没走出多远，就站在刚进门的大厅里，正对着大门，与刚进来的艾里默装了个正着，他倚着餐桌边，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下来，面色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完全收敛了刚才嘲讽的意味，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了，“你的小情人好像不太欢迎我。”
　　艾里默走近了些，保证他能看见自己的神色，“那是弗里希夫人硬塞过来的管家，叫燕妮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维素点头示意自己的理解，但这样的解释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他在意的点一直都不在这样的地方。
　　“很可怕吗，这个红眼睛。”他用手指了指，很想表现出无所谓。
　　“最初我就说过了，我不怕。”艾里默沉沉道。
　　“——这可是会带来不祥的，你那个情……女管家，就在害怕这个。”他笃定地道。

　　艾里默笑了，原本显得有些威严的丹凤眼在这一笑下竟显得风流，日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连咬字都不像过去那样棱角分明，“如果有人一来就为久旱的沙漠带来了甘霖，你也会觉得他不祥吗？”
　　维素不搭话。
　　艾里默玩心更重，甚至又接了句，尾音带着七分上扬三分玩味，“圣子大人？”

　　这总能勾出维素的笑意，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为了掩饰从脖颈蔓延上来的薄红。他想低头，又觉得应该先拨开扫到眼睛的碎发，左右顾忌之下看起来有点慌张。
　　“要剪剪头发吗？”艾里默好心问他。
　　“不。”维素回答得很快，像是刻意和艾里默作对才有了这个决定，但他偏偏还能扯出个理由。
　　“剪了不方便，头发还能解释，眼睛太麻烦了，我走的时候没法掩饰。”
　　艾里默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还要走？”

　　他看上有那么点不满，维素总觉得自己看花了眼，想着自己与他还没有相熟到这种程度吧？莫不是在担心自己纠缠他太久、可再去看的时候，这样的神情还是很明显。
　　斟酌了半天，他还是把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合盘托出了，“我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人总喜欢把一切不好的事情推到我头上，我待两天，换点吃点，马上就走。”想了想，为了不让神父估计，又补了一句，“很快的，不赖在这儿。”

　　“没人赶你走。”艾里默的声音又变得硬邦邦的了，维素完全摸不透他的阴晴不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明明看上去那么好脾气的家伙，也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维素不开腔了，转身就走，去了教堂后的马厩，想着去折腾折腾那匹马。哪料想到，竟然碰上了刚才冲她尖叫的那个女管家燕妮。
　　这时候燕妮看着就不在怕他了，甚至还带着嘲讽的笑意，看他面色不愉地走过来，笑意更是扩大了几分，料定他跟神父在屋内有了争吵，说不定是要把这个红眼睛的怪物赶出去。不然他为什 么来牵马呢？
　　“看吧，神父先生一直都是关照我们的，就算这里没有人信教，他也不会允许你留在这儿的。”
　　维素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径直牵走马，一个多余的字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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