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祈祷

　　于安然在散步。
　　其实殖民星上早已没有了古地球时代对恒星的崇拜，但昼夜的生物钟仍旧埋藏在碳基人类的血脉里，是以殖民星的人造日光仍旧保持着黑暗与光明的交替，也正因此，于安然可以享受一个带着朝露朦胧的早晨。
　　从艾蒙森那里逃过一劫之后于安然就放心大胆地在疗养院里游荡起来。
　　疗养院本身是一幢三棱锥型的建筑，从外看，就像一件巨大的玻璃雕塑，然而身在其中，却与普通的医院并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疗养院下，则是一片巨大的人工花园。艾莉娜曾经带他来过一次，两个人沿着湖岸走在泥泞的沼泽旁，有一只长着翅膀的羽类生物落在湖中。
　　“那是天鹅。”艾莉娜打着呵欠说，“人类从地球抢救回的生物之一——好看吗？”
　　于安然视力很好，远处生物的每一根羽毛都分毫毕现：“我记得图册上的天鹅都是白色的。”
　　“那比较常见。”艾莉娜笑了起来，“古地球生物在宇宙中很难适应，等到这一代，只剩下两只黑天鹅了。唔……它本来有个同窝的雄性，后来基因实验室需要合适的样本，就把它带走了，去了那里自然是回不来了。
　　于安然咬紧嘴唇。
　　殖民星恒定不变的微风和宜人的日光落在艾莉娜的脸上，这个女人意外地没有在废话的时候吞云吐雾，于安然只能看见她缓缓闭上了眼。
　　他以为她想哭，但到底还是没有。
　　“那为什么它们不和别的天鹅在一起呢？”
　　艾莉娜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道：“傻孩子，因为它们不一样呀。”

　　于安然再度把目光投向了湖中心的天鹅。
　　这只低智慧生命体却拥有着普通人难以描述的优雅姿态，仿佛传说中美神的化身，无忧无虑地在偌大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仿佛漫不经心般低头修理自己的羽毛，顺便欣赏倒影里独一无二的仪态。
　　一阵小风吹过，天鹅展开自己的翅膀，似乎在仰望无数个光年之外的某一个方向。
　　然而它终究没能飞起来。
　　“你不觉得，被圈养在无知之中，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吗？”
　　于安然想起那天艾莉娜最后的话，不知为何，于安然摇了摇头。
　　他觉得它应该是悲伤的。

　　正沉思间，于安然忽然听见湖边传来“扑通”的水声。
　　“陆陆陆陆陆……”
　　他忽然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了！
　　看这样子，陆那个谁是又寻死了吧！
　　思绪撑着光梭绕了帝国一个来回，行动却丝毫不迟，于安然想都没想接通了艾莉娜的智脑，随后跳进了湖中。

　　对于碳基人类而言，水是救命也致命的。
　　于安然并不记得自己有过泅水的经历，然而四肢却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驾驭这种奇妙液体的能力，他在水下睁开眼，很快捕捉到陆仲文在湖边扑棱的身影。
　　他用双手拨开水花，迅速靠近对方，试图架住对方的胳膊，却猝不及防被陆仲文狠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被于安然用手臂挡了下来，然而忽然的巨力让于安然失去节奏，挣扎着喝了一大口水，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
　　他忽然反应过来，陆仲文是真的想死的。
　　“于，对不起。”
　　正当此时，一条消息提示在眼前亮起，于安然一个激灵，他看见发件人是陆仲文。
　　应该是几个小时前的定时发送，然而内容却不再是不知所云的鬼话连篇，只有短短一行字。
　　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地，于安然白着脸，疯一样向那个逐渐沉没的身影冲去——

　　“我没死？”
　　“对。”
　　于安然仰面朝天，头顶是502的雪白的天花板。悬空的各式医疗器械森然地与他对视。
　　“陆仲文也没死？”
　　“对，不过他可能醒来之后就记不得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了。”
　　青年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他看见自己五指修长，然而皮肤却有些苍白，仿佛可以看见自己的青色的血管在跳动。
　　他握住拳头，什么也没有抓住。
　　“可以的话，可以让我见一见卡特利尔先生吗？单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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